2021年11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邱家屿飘了场碎雪。陈景辰站在工地宿舍的窗前,看着雪花像盐粒似的撒在9#楼的防护网上,心里那点因为还清助学贷款而悬着的雀跃,终于落了地,踏实得像刚浇筑完的混凝土。
桌上的搪瓷缸还温着,泡着李舒瑜寄来的红茶,茶梗在水里浮浮沉沉。他拿起手机,又看了眼银行发来的还款结清证明,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着,像在抚摸一块磨了多年的石头。这几年,他像背着块石板走路,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石板就轻一分,直到昨天,石板彻底落地,连带着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也跟着散了。
“该想想往后的日子了。”他对着窗外的雨影轻声说,哈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了雾。他用指腹在雾上画了个圈,圈里慢慢浮现出李舒瑜的样子——今年中秋她来工地看他,穿着件蓝色的衬衫,站在项目部朝他笑,风把她的围巾吹到脸上,像只扑棱着翅膀的蝴蝶。
他们在一起六年了。从高中校园里的林荫道,到他奔波在各个工地的尘土里,李舒瑜的微信消息总是踩着饭点来:“今天吃了吗?别又吃泡面。”视频时看见他手上的茧子,她会红着眼圈说:“别太拼,我不催你。”可他知道,女孩心里总有个盼头,盼着他能站稳脚跟,盼着他们的日子能像模像样地铺开。
“舒瑜,贷款还完了。”他点开和李舒瑜的对话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句:“等这个项目结束,我去看你。”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雨好像下得急了些,打在玻璃上沙沙响,像在替他点头。
他起身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装着这几年攒下的东西:泛黄的工资条,皱巴巴的火车票,还有李舒瑜写的信。他抽出最上面那封,是去年冬天写的,字迹娟秀:“景辰,我妈问我们打算啥时候定下来,我说你在忙项目,她没再问,就是让我给你寄床厚被子。”
那时他正为最后一笔贷款焦头烂额,回信时只敢说“再等等”。现在想来,李舒瑜该多委屈啊。他摩挲着信纸边缘,那里被他揉得发了毛,像他这几年的心绪。“等开春,就去她家提亲。”他对着信纸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郑重,“彩礼可能还不太够,但我会跟阿姨说,我会对舒瑜好,会让她踏实。”
木箱底层压着张照片,是老家的土坯房。墙皮裂了缝,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七倒八歪,屋檐下挂着父亲编的竹筐。去年雨季,母亲视频时给他看屋里的盆盆罐罐,说“下大雨时得挪三次盆”,父亲在旁边抽烟,一句话不说,烟灰掉在膝盖上都没察觉。
陈景辰的指尖在照片上的裂缝处顿了顿,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父母这几年身体不好,母亲的风湿一到阴雨天就犯,父亲的腰也弯得更厉害了,却还在田里刨食。他总说“等我还清贷款就翻修房子”,现在,这话终于能兑了。
“先换屋顶,用彩钢板,再也漏不了雨。”他拿出纸笔,开始算账。“再把土墙砌成砖墙,窗户换大点的,让太阳能照进屋里。”他想起母亲总说堂屋太暗,缝补衣服得挪到门口,“还要打个水泥地,下雨天就不用踩泥了。”笔尖在纸上沙沙走,画出的不只是房子的模样,还有父母坐在新屋檐下晒太阳的样子。
窗外的雨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挤出来,给9#楼的脚手架镀上了层金。陈景辰望着那片金光,想起刚入行时师傅说的话:“盖房子得先打地基,过日子也一样,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他的职业生涯,也该打打“地基”了。前阵子项目技术负责人把他叫到办公室,指着一份文件说:“注册安全工程师考试,你试试?公司给报销培训费。”那时他还在愁贷款,只含糊应了。现在他翻出那份文件,指尖在“报名条件”上划着——工作年限够了,经验也攒了些,是时候往前迈一步了。
“今年先考两门,明年拿下证书。”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计划,字迹比算房贷时有力气,“然后申请调去公司,多学些管理经验。”他不想一辈子只在工地上跑,他想离“把每个项目都建成放心工程”的目标再近些。
晚饭时,食堂做了萝卜炖肉,陈景辰盛了满满一碗。以前他总舍不得打肉菜,现在舀起一块肥瘦相间的,咬下去满嘴油香。邻桌的电工老张笑着问:“陈工今天咋这么高兴?中彩票了?”他嘿嘿笑:“比中彩票还开心。”
饭后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说父亲去后山捡柴了,“雨停了,他说捡点干柴烧炕,暖和。”陈景辰听着母亲的声音,突然说:“妈,开春我请人回家修房子,您跟爸别拦着。”
母亲在那头愣了愣,然后声音就哽咽了:“你刚还完贷款,手里哪有余钱……”“有,妈,我攒着呢。”他打断她,语气尽量轻松,“您忘了?我工资涨了。”母亲还在念叨“不用急”,他却听见父亲接过电话,烟嗓闷闷地说:“秀芸,听儿子的。”然后就挂了,像怕多说一句会露了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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