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村窝在群山的臂弯里,像一粒被遗忘的尘埃,安静得只剩下风声鸟鸣,和偶尔几声慵懒的犬吠。村口那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槐树,虬枝盘结,浓荫匝地,是萧遥如今最常待着的地方。树下几块青石板,磨得光滑温润。
他半倚着粗糙的树皮,身下垫着一张不知哪个村妇塞来的旧草席,白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有几缕还沾着草屑。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衣松松垮垮罩在身上,掩不住内里层层缠绕的麻布绷带,有些地方,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渍顽固地洇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在浓密却同样雪白的睫毛下,依旧沉静锐利,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头顶稀疏枝叶间漏下的细碎光斑。
阳光暖融融的,带着草木和泥土蒸腾的气息,将他包裹。久违的、不被整个世界敌视排斥的稀薄灵气,丝丝缕缕,缓慢而坚定地渗入他残破不堪的躯体,带来微弱却真实的滋养。这种感觉,如同干裂的河床终于等来了细雨的浸润,每一寸血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与贪婪的吮吸。他微微阖眼,感受着这近乎奢侈的平静。头顶,混沌欺天石安静地悬浮着,收敛了在混沌海时的活跃光芒,只余下最内里核心处一点秩序烙印,发出极其微弱的、近乎呼吸般的明灭,忠实地履行着它作为“监控器”和“保护壳”的职责,将天道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窥探隔绝在感知之外。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并未能持续多久。
当村外那条蜿蜒崎岖、铺满碎石和尘土的山路上,骤然响起沉重、急促且带着明显非人力量感的脚步声时,忘忧村的宁静被粗暴地撕裂了。
尘土先是像薄雾般在远处腾起,随即化作滚滚黄龙,沿着山道席卷而来。蹄声、脚步声、铠甲摩擦声、低沉的兽吼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压迫感的声浪。村口树下打盹的老黄狗猛地惊醒,夹着尾巴窜回自家柴门后,发出恐惧的呜咽。几个在村口空地上玩耍的孩童,小脸瞬间煞白,手里的木棍石子掉落在地,也尖叫着跑回家中,躲在门板后只露出惊恐的眼睛。
萧遥依旧半倚着老槐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握着酒葫芦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紧了紧。那葫芦是空的,此刻倒成了他仅剩的、能稍微转移注意力的物件。
烟尘弥漫中,一支约莫二十余人的队伍出现在村口。为首的两人,气势尤为彪悍。
左边那位,身高九尺开外,全身覆盖着青黑色、布满细密鳞片状纹路的沉重板甲,铠甲关节处探出尖锐的骨刺,头盔下露出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一双竖瞳闪烁着冰冷而警惕的金色光芒。他背负着一柄几乎与他等高的巨大双手战斧,斧刃上残留着暗紫色的、仿佛还在蠕动的污血痕迹,浓烈的深渊魔气与血腥味扑面而来,正是战红缨麾下深渊百战营的悍卒统领——磐石。
右边那位,身形矫健如猎豹,穿着轻便的墨绿色皮甲,甲胄上以银线勾勒出繁复的羽翼与藤蔓花纹,行动间悄无声息,若非那对微微抖动、覆盖着银灰色绒毛的尖耳朵和身后一条蓬松的银色狐尾,几乎难以察觉其存在。腰悬两柄细长的弯刀,刀柄缠绕着某种坚韧的妖植藤蔓。她是白灵儿座下影卫的首领之一,银月。
他们身后,是同样煞气凛然的深渊战士和妖域影卫。深渊战士个个如同钢铁铸就的杀戮机器,铠甲上伤痕累累,沾染着各种魔物的秽血;妖域影卫则身形飘忽,眼神锐利,带着山林精怪特有的野性与灵动。这样一群放在任何地方都足以引起恐慌的存在,此刻却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执拗的焦灼,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槐树根下那个白发染血、气息微弱的身影上。
“大人!”磐石声音低沉如闷雷,一步跨出,沉重的战靴踏在村口的泥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深坑。他单膝跪地,动作带起沉闷的金属摩擦声,那对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萧遥身上渗血的绷带,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属下等无能!来迟了!您…您这伤…”
银月也紧随其后单膝点地,动作轻盈无声,但那双银灰色的狐眼同样充满了惊骇与自责:“尊主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寻您踪迹,属下等日夜兼程,搜遍东荒…万幸!万幸大人无恙!”她的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飞快扫过萧遥惨白的脸色和那刺目的白发。
萧遥终于抬了抬眼皮,目光掠过跪在身前的两员悍将,以及他们身后那一群同样单膝跪地、气息凶悍却神情肃穆的伤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无恙?呵…起来吧,没那么多规矩。能爬到这里,算你们命大。我这副鬼样子,就别行大礼了,看着眼晕。”
他顿了顿,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了指磐石身上那还在缓慢滴落紫色魔血的铠甲:“还有,离我远点…味儿太冲。刚从哪个魔窟爬出来?别把村里好不容易安生的鸡鸭给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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