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婶的灶火先亮了。
老厨房的砖缝里还凝着夜露,她哈着气搓了搓冻红的手,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枝。
噼啪作响的火苗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了些,可当她掀开案板下的陶瓮时,手指突然抖了抖——那瓶用粗布裹着的伤药,是她昨夜摸黑从库房最里层的霉木柜里掏出来的。
"昭儿这孩子,"林婶把药瓶往围裙里蹭了蹭,粗布擦过瓶身的泥渍,露出"续肌散"三个褪色的朱砂字,"昨儿见裴姑爷手上全是血泡,这药最是去腐生肌的..."她侧耳听了听窗外动静,确认没人经过,这才把药瓶塞进袖管。
苏昭推厨房门时,正撞见长柄汤勺在铜锅里搅出一圈圈白浪。
林婶被突然的穿堂风激得一颤,袖管里的药瓶"当啷"轻响,惊得她慌忙用抹布盖住。
"婶子早。"苏昭的声音裹着晨雾的凉,却在看清林婶泛红的眼眶时顿了顿。
林婶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她抓过苏昭的手按在汤锅沿上:"温着,别凉了。"另一只手悄悄把药瓶塞进她掌心。
粗瓷瓶身还带着林婶体温,苏昭捏紧时,指腹蹭到瓶身的刻痕——是她七岁那年偷爬树摔了手,林婶用指甲盖在药瓶上划的记号。
"昨儿在后院听见动静了。"林婶往汤里撒了把葱花,油星溅在她手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你们年轻人有你们的仗要打..."她突然转身,用围裙角抹了抹眼睛,"可昭儿啊,这药得趁新鲜敷。"
苏昭攥着药瓶往密室走时,晨雾沾湿了她的绣鞋。
青石板缝里的苔痕滑溜溜的,她却走得极快,仿佛慢一步,掌心的温度就要散了。
密室里,裴砚正对着檀木盒里的血契残片发呆。
玉牌上的血痕在晨光里泛着暗紫,像凝固的旧伤。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笑了笑,左手上的血泡却在撑地时裂开,渗出半滴暗红。
"林婶给的。"苏昭蹲下来,把药瓶往他膝头一放。
药瓶滚了滚,撞在他青黑的手背上,"续肌散,她特意留的。"
裴砚没接。
他盯着苏昭耳后那道泛着红光的血管——从昨夜到现在,那蛇形的纹路非但没消,反而往耳尖爬了半寸。
他伸手碰了碰,苏昭偏头躲开,却反手握住他受伤的手:"先敷药。"
药粉撒在血泡上时,裴砚的睫毛颤了颤。
他望着苏昭垂落的发顶,看她用帕子轻轻按着伤口,帕子上还沾着厨房的葱香。"疼么?"她问,声音闷闷的。
"比十年前在破庙冻掉脚趾轻多了。"裴砚扯了扯嘴角,却在看见她泛红的眼尾时收了笑,"阿昭,你血脉..."
"别问。"苏昭突然按住他的嘴。
她的指尖还沾着药粉的苦,"等解决了方砚舟,等苏府安稳了,我再告诉你疼不疼。"
练武场的晨钟响第三下时,陈三的刀穗绞成了死结。
他站在练武场中央,刀锋映出自己扭曲的脸。
刀面有块缺口,是上个月替苏昭挡妖物时崩的——那时他还觉得,护着苏府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苏宏昨夜在他耳边说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后颈:"陈护院,你家那小闺女,可还在城西破屋里等着爹买糖人呢。"
"当啷"一声,刀掉在青石板上。
陈三蹲下去捡,看见刀身上凝着的晨露里,浮着苏老爷的脸——五年前他被妖物咬伤,是苏老爷连夜请了诡师给他驱毒;三年前他娘病重,是苏三小姐偷偷塞了二十两银子在他枕头下。
"陈三!"门房老张的吆喝声惊得他一颤,"大长老让你去前院搬镇灵碑!"
陈三应了一声,却没动。
他望着练武场角落那株老槐,枝桠间还挂着苏昭小时候系的平安结——红绳已经褪成了淡粉,可结心的"安"字还清晰。
他突然弯腰捡起刀,刀锋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线。
"疼,"他对着血珠轻声说,"这疼比不过良心烂掉。"
日头爬到屋檐角时,裴砚把血契残片收进怀里。
苏昭靠在他肩头打了个盹,耳后的血管终于褪成淡青。
密室窗外传来杂役搬东西的响动,裴砚摸了摸怀里的玉牌,又摸了摸苏昭垂落的发,突然听见练武场方向传来一声刀鸣——像某种预兆,划破了清晨的安宁。
陈三擦刀时,看见日头西斜了。
他把刀穗重新系好,指腹蹭过刀身上的缺口,转身往柴房走。
那里有个破洞,能通到密室后的夹道。
他摸了摸怀里的纸条,那是苏宏威胁他时写的密信,现在还带着体温。
"今夜子时,"他对着渐暗的天色低语,"裴姑爷..."
风卷着几片槐叶掠过他脚边,像是替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一更梆子敲过三遍时,陈三的影子才蹭着墙根挪到密室后巷。
他喉结动了动,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方才路过西跨院,看见苏宏的贴身婢女端着参汤往主屋去,灯笼光里那婢女耳坠子晃得他心慌,像极了当年他娘咽气前攥着的银锁片。"不能再拖了。"他咬着牙,鞋底碾过片枯槐叶,脆响惊得头顶麻雀扑棱棱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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