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宗室传》载:“成武既废,萧桓诏贬为昌顺王,圈禁南宫 —— 不夺其爵而收其权,不戕其命而羁其子。盖帝王制衡之术,既假仁厚以安天下视听,又设牵制以杜复乱之虞。南宫残雪覆阶之日,二帝兄弟情分尽绝,权柄棋局落子定局,此实乃大吴政局由乱入治之标识也。”
南宫的雪,似比皇城别处落得更密、更沉,冷得透骨。碎雪粘在残损的殿檐上,压弯了枯槁的荒草,连青砖缝里的霉斑都被冻得僵硬,像要把殿宇间的陈年恩怨、阶前的半生不甘,都严严实实埋进这一片刺目的白茫茫里。当成武冻得发僵的手指,颤巍巍触到那道明黄圣旨的绫缎 —— 指尖先觉出一丝虚假的暖,随即被 “昌顺王” 三字扎得生疼,那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铁,重重砸进他的耳膜,砸碎了他最后一点帝王余威。这场缠磨数年的权力棋局,从他囚萧桓于南宫,到萧桓复夺帝位反囚他,终于以最屈辱的姿态落子收局。
只是积雪压不住的殿角阴影里,仍有未说尽的暗流在蛰伏:阶下那几处浅得反常的雪痕,不是宫监拖沓的脚印,是玄夜卫探子的 “轻踏步”;魏奉先袖中滑落又慌忙掩住的半块青玉佩,刻着模糊的 “石” 字,是石崇旧党的残记;连成武腰间攥紧的 “同” 字佩 —— 那枚曾与萧桓 “心” 字佩成对的先帝赐物,此刻也成了藏着隐情的信物。这些细碎的痕迹,像冻土里的草籽,都在等着某个时机,便要冲破这层雪,掀动新的波澜。
冬郊三叠
其一
驾柴车,载薪槎,望寒鸦。
敝柴车,残轮漫缀琼雪,
冻薪槎,冷枝悄凝清霜。
望寒鸦,荒陂偶宿寒雀。
其二
渐寒阳西坠,
余晖悄洒,
孤征人,独立冷郊茫。
念征途迢递,
风冽云低,
何处是归乡?
其三
旷野寂,暮霭苍,
瘦马驮诗行古道,
残阳如血映寒江。
羁旅愁思,付与谁讲?
唯见寒鸦数点,飞向远冈。
南宫的雪下得密了,像撕碎的棉絮,从漏风的窗棂钻进来,落在昌顺郡王摊开的旧诗稿上。诗稿是他昨日写的,“孤殿残灯照白头” 的句子被雪水洇得模糊,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心境。他穿着件半旧的酱色棉袍,领口磨得起了毛边,袖口还沾着昨日煮粥时溅的米汤 —— 这袍子还是萧桓复位后,魏奉先 “恩典” 送来的,比起当年他穿的玄色龙袍,竟连十分之一的华贵都不及。
昌顺郡王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裹着雪沫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噤。殿外的石板路已积了厚厚的雪,看不到半点人影,只有檐角的荒草在风雪中颤抖,像在为这座废弃的宫苑哀鸣。他没注意到,雪地上有几处极浅的脚印,脚尖朝着殿门, heel 却隐在廊柱阴影里,不似寻常宫监的拖沓步态 —— 那是玄夜卫探子特有的 “浅痕步”,连积雪都压不住的警惕。
“王爷,外头风大,快关上窗吧。” 小宫监端着一盆炭火进来,炭火盆是破的,边缘缺了个角,烧得也不旺,只能勉强驱散殿内的几分寒意。他低头放下炭火时,指尖飞快地扫过案角的诗稿,将最末一页写着 “文华殿” 三字的纸角悄悄折起,塞进袖中 —— 这小宫监入宫三年,对外只说是王爷旧人,实则是谢渊安插在南宫的眼线,专司传递王爷父子的消息。
昌顺郡王没应声,只是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 —— 那里灯火通明,哪怕下着大雪,御书房的烛火也该还亮着,萧桓此刻或许正在批阅奏折,或许正在与谢渊商议边镇防务,而他这个曾经的帝王、如今的昌顺郡王,却只能在这残破的偏殿里,守着一盆残火,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 “旨意”。小宫监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腰间 —— 那里藏着一块先帝赐的和田玉佩,刻着 “同” 字纹路,与萧桓那块 “心” 字佩本是一对,是当年 “兄弟同心” 的信物,如今却成了王爷唯一的念想。
殿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伴着甲胄碰撞的脆响,打破了南宫的死寂。昌顺郡王猛地回头,只见小宫监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 是宫里的仪仗来了!” 王爷的喉咙发紧,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棉袍,试图遮住领口的毛边,可指尖的颤抖,却暴露了他的慌乱。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殿门外。魏奉先尖细的嗓音隔着门传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圣旨到 —— 昌顺郡王接旨!” 这声 “昌顺郡王”,像一把钝刀,狠狠扎在王爷的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走到殿中,却迟迟没有下跪 —— 他曾是大吴的帝王,哪怕如今沦为圈禁的郡王,也不愿在这个昔日奉承他的宦官面前,如此卑微。
殿门被推开,魏奉先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宦官袍,腰束玉带,手里的拂尘搭在臂弯,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个捧着明黄圣旨托盘,一个提着宫灯。宫灯的光映在魏奉先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却没人注意到,他袖中滑落半块青玉佩,上面刻着模糊的 “石” 字,他慌忙用拂尘盖住,指尖沾了点墨痕 —— 那是石崇旧党的信物,石迁被处死后,魏奉先便成了旧党在宫中的暗线,此次宣旨,亦是为了探看王爷的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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