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之内,一片死寂。
唯有陈九粗重的喘息和肩头鲜血滴落地板的轻响。
老者死死盯着陈九,眼中翻涌着惊骇、茫然,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仿佛信仰崩塌的疲惫。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一个字也未能吐出,只是颓然地挥了挥手,指向水榭后方。
浓雾无声地向两侧退开,显露出一条通往第二块悬空磐石和水榭的、湿漉漉的青石小径。
第二座水榭悬于墨绿深潭之上,形制更为方正,四壁无窗,只有正前方一扇紧闭的、厚重的紫铜大门,门上浮雕着古老的獬豸图腾,象征着律法与公正。
一股沉滞肃杀、远比第一关更甚的无形压力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有千钧重担悬于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九推开沉重的铜门。
“吱嘎——”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水榭内部异常空旷,穹顶高耸,光线昏暗。
四壁空空如也,唯有一束惨淡的天光从穹顶的缝隙中斜斜投下,照亮了水榭中央。
那里没有案几,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形制古朴的青铜灯台。灯台上,一支粗大的白烛静静燃烧,昏黄摇曳的烛火,是这方空间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如同亘古的石像般矗立在烛光摇曳的阴影边缘。他身着玄黑深衣,宽袍大袖,身形比第一关的老者更为高大魁梧,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沉重。仅仅是背影,就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铁与血沉淀下来的威煞,仿佛曾掌生杀予夺,裁决过无数性命。
玄衣人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掩映在烛光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如同寒潭深渊,冰冷、漠然,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目光落在陈九身上,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皮囊,直刺灵魂深处。那目光中蕴含的意志纯粹而强大——审视,裁决,予取予夺!
“靖难忠勇侯,陈九。”
玄衣人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金铁在粗粝的石面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权,震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
“君者,臣之纲,父者,子之纲,此乃人伦天理,万世不移之基,汝可知?”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指核心,如同冰冷的铡刀悬落!
“晚辈陈九,见过前辈,君臣父子,伦常所在,自然知晓。”
“知晓?”玄衣人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严冬湖面的冰裂,
“景和帝,乃汝君父,赐汝侯爵,授汝权柄,命汝靖难江南,抚平灾祸,涤荡污浊。”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铁血的威煞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下!
“然尔所为如何?僭越擅权,裂土姑苏!屠戮士绅,动摇国本!更纵容明凰公主,坐视其行悖逆之举!景帝陛下宽仁,念尔初平江南,或为权宜,未加严惩,只令尔整饬地方,安抚黎庶,静待后命!”
玄衣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堂木拍落,带着雷霆般的震怒:
“然尔不思悔改,变本加厉!悍然挑衅大周帝威,置江南于烽火边缘!更抗旨不尊,擅离姑苏重地!此等行径,视君命如无物,置君父于险境!岂是为臣之道?!岂非不忠不义,大逆无赦?!”
最后一个“赦”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水榭内轰然炸响!
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一股无形的、仿佛源自皇权本源的重压,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攫住了陈九的心脏!
玄衣人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拂!
“呼——!”
一道刺目的金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带着无上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闪电般悬停在陈九面前!
金光散去,显露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绢帛边缘绣着威严的五爪金龙,赫然是——圣旨!
绢帛无风自动,缓缓展开!上面是铁画银钩的朱砂御笔,字字殷红,如同泣血:
“敕令:靖难忠勇侯陈九,擅专跋扈,目无君上,罪在不赦!着即……自裁谢罪!钦此!”
猩红的“自裁谢罪”四字,在昏黄的烛光下,如同四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陈九的眼瞳!
那源自皇权本源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他的神魂!景帝的意志,跨越万里山河,在这云梦泽深处的水榭中,化作一道冰冷的死亡判决!
空气凝固了,烛火在巨大的压力下缩成一点豆大的惨绿幽光,水榭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
唯有那悬停的圣旨,散发着冰冷而绝望的金光,和陈九臂膀上不断滴落的鲜血,在地上汇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玄衣人如同执掌刑戮的神只,冰冷的目光穿透昏暗,牢牢锁定陈九苍白如纸的脸:“君要臣死,臣……是否不得不死?”
声音不高,却带着裁决生死的终极力量,如同丧钟在陈九灵魂深处敲响!
是引颈就戮,全了这所谓的“忠义”?还是抗旨求生,背负千古叛逆骂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