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就在张平开荒的这些天,城东宋家的飘香阁,不知从哪请来了一位神厨。
一连推出了好几道闻所未闻的菜式,什么“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光听名字就让人好奇。
但凡去尝过的食客,无一不被那新奇霸道的味道彻底征服,出来后魂不守舍,第二天便成了飘香阁的铁杆拥趸,对满香楼的菜肴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别说普通食客了,”马垒的声音愈发绝望。
“就连……就连江阳泉将军,以前可是咱们这儿的常客,就因为好奇去了一趟,现在天天都泡在飘香阁,说咱们这儿的菜是猪食!”
张平的眉梢微微一挑。
“我们东家不信邪,让后厨的王师傅偷偷去尝了一次……”
马垒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满是屈辱,“结果……王师傅回来后,三天没开火,说自己做了半辈子菜,都做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他自己也天天算着工钱,跑去飘香阁点一盘菜解馋!”
连自家的厨子都成了对手的俘虏?
张平也感到一阵讶然。
这飘香阁背后是宋家,宋万金的儿子宋洋在管着,难道那小子得了什么奇遇?
不过,眼下营地里的事更要紧。
“起来吧。”张平淡淡地开口,“这事我记下了,回去想想办法。”
马垒闻言,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闪过一丝苦涩。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张秀才一句客套的推托之词。
连王师傅那样的名厨都束手无策,一个秀才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千恩万谢地爬起来,神情却比刚才更加灰败。
张平没有再多言,带着刘大壮离开了满香楼。
他没有直接回营,而是拐进了县城里唯一的一家种子铺。
为了掩人耳目,他必须做做样子。
总不能当着上百人的面,凭空变出种子来。
买一些这个时代的劣质种子混在里面,是最好的障眼法。
然而,当他看到价签时,饶是心有准备,也不禁咋舌。
一小袋看起来干瘪无比的粟米种子,价格竟然比市面上精米还贵上三成!
“这年头,种子比人命都金贵。”张平心中暗忖,这就是垄断的力量,扼住了所有想求活路之人的咽喉。
“我说你看够了没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张不平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灰布衫,贼眉鼠眼的小伙计,正抱着胳膊斜睨着他,下巴一扬,鼻孔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没钱就别在这儿瞎晃悠,耽误我做生意。后边还一堆人等着呢!”
张平环顾四周,偌大的店铺里,除了他和这个伙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小伙子,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他哑然失笑,也不动怒,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我没说不买。”
那伙计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了毛。
“没说不买你磨叽什么?挑三拣四的,我们家的种子是你能质疑的?麻溜点,要哪个,付钱走人!”
张平懒得与他争辩,自己是来办正事的。
他伸手捻起几粒麦种,放在指尖细细端详。
这些种子色泽暗淡,颗粒不均,许多胚芽处都泛着不正常的黑色,显然是储存不当,受了潮。
“这些,发芽率怕是高不了。”
张平放下麦种,看向伙计,“有没有好一点的?价格高些也无妨。”
他本意是想多花点钱,买些品相过得去的种子,日后混在自己的高产种子里,也不至于太过突兀。
谁知,这句话仿佛点燃了火药桶。
那伙计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一个箭步冲到柜台前,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柜面上,指着张平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尖锐得刺耳。
“你说什么?!”
“你小子是诚心来找茬的是不是!敢说我们‘丰年堂’的种子不好?!”
这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空气中的火药味一触即燃。
站在张平身后的刘大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瓮声瓮气地在张平耳边嘀咕。
“平哥儿,你怎么知道……这种子不好?”
在他看来,种子不都长一个样?黑乎乎、干巴巴的。
能种出粮食的就是好种子。
张平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那个气焰嚣张的伙计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
他这才猛然惊觉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大周朝的饥荒已经持续了太久,久到战火焚毁了田地,也焚毁了人们对农耕的记忆。
别说刘大壮这样的壮丁,恐怕这满城百姓,十个里有九个都已分不清种子的优劣。
他们只知道,这是活命的希望,至于这希望有多渺茫,他们无从分辨,也无力分辨。
一种荒谬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原来,这世道不仅仅是缺粮,更是缺失了最基本的生存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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