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浅云深那边传来消息，叶荔找到了。

因为杜玉书是私底下找的他们，于是他们也私底下处理这事，在找到叶荔之后，也保护了她的行踪。

不仅如此，他们还十分贴心地直接帮杜玉书约好了跟叶荔见面。叶荔知道是杜玉书在找她以后，有些讶异，但没有拒绝。

杜玉书没把这事跟任何人说，她还不知道叶荔心里在想什么，如果这时候把叶荔的行踪告诉梓玉她们，那俩丫头固然不会害叶荔，但肯定舍不得她，到时候平白给叶荔增添麻烦。

于是她就一个人去了，路过集市的时候，她去买了一篮子新鲜荔枝，还被热心果农认了出来，要白送给她吃。为避免被围观，杜玉书匆匆留下钱就拎着荔枝跑了，像做贼一样。

确保没有围观群众跟着自己以后她才恢复常态，一直走到城郊十里长亭，通常是送别的地方，但估计这天气没什么人爱出远门，这亭子里今天暂时没人送别，只有叶荔早早地到了那里，安静地坐着。

她还是老样子，跟四年前比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衣服头发换了一下，看起来不是城主府弟子的风貌了，腰间有一柄剑，还好城主府挺仁义的，弟子退出师门，还允许她保留自己的佩剑，不然空着手在江湖上混可太难过了。毕竟她是自己要走的，连遣散费都没有，一穷二白。

杜玉书把荔枝放到她面前，“呐，给你带了点儿你自己，吃吧，吃完了再跟我说说怎么个事。”

那一篮荔枝是新下的，用井水洗得干干净净，装在藤条篮子里一路沥水，现在正保持着表面微微湿润的状态，篮子一打开，里头还是凉冰冰的。

叶荔拿了一个，剥开，晶莹剔透的果肉被掐破了渗出汁水，她把壳剥掉一半，把清甜的汁水和脆滑的果肉一起含住。

她吃着吃着感到悲伤。

杜玉书只是随手给她带个礼物，但叶荔的名字确实跟荔枝有关。她进城主府的时候，正好是荔枝成熟的季节。但在城主府这么多年，她吃荔枝这类鲜果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因为吃不起，是因为吃了没好处。糖太多，又都是水，对武者来说不是最好的食物。十几年来她为了争取进益，连吃进肚子里的每一口东西都要精心设计过，不浪费一丁点可以让身体使用的份额。

为了师父的满意，为了锦绣辉煌的前程，她连人都不做了。最终也没能换来什么。

她天生不适合那里，坚持得久一点，只是多受一点痛苦。

荔枝再好吃，叶荔也只吃了一颗。破损的荔枝壳留在桌面，她知道杜玉书找她是为了什么，十分平静地把什么都说了。

对以前的她来说，这种程度的坦白是羞于启齿的，但当她离开城主府，她心境忽然开阔了一些，看过去这些事，像看着迷雾中虚无缥缈的前生，似乎每个人、包括故事中的那个她自己，都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是以讲述得十分顺畅又置身事外。

杜玉书一句嘴没插，听完以后也没做出任何反应，“那你现在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什么是解决的办法？”叶荔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就是搞清楚你当时为什么那么难受，还有之后要怎么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让自己可以一心一意追求想追求的东西。”

叶荔又沉默了，杜玉书最头疼的就是这种沉默，“你别不说话呀！”她道：“你碰到问题总得解决它，有些小问题你绕着它走可以，但这个问题它都如影随形了，你绕得开吗？”

“我是嫉妒你。”叶荔很平静地回答了，“虽然之前无法承认，但我仔细想过，我就是嫉妒你。你天赋高，实力强，甚至运气也很好，连师父都一看见你就喜欢你。我什么都不如你，所以仇恨你，在觉得你会威胁到我以后，就彻底乱了手脚。”

杜玉书很诧异她对自己这么狠。

对杜玉书来说，对自己狠分为两种：一是肉体的，那些为了耍横能在自己身上割肉的，算一种；二是内心的，把自己想得特别差劲，也算一种。

叶荔就属于第二种。什么嫉妒啊仇恨啊，她想到什么极端的词全往自己身上招呼了。

这不对啊。

“你对自己太不公平了，你明明什么都好。”杜玉书掰着手指头跟她数，“你天分很好，不然不可能被叶飞白收为首徒，但因为叶飞白打压你，所以你不承认；你不光天赋好你还很勤奋，文武兼修早就把同龄人甩了一大截，但因为你觉得有人比你更好，所以也不承认；你长得也很漂亮，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像仙女似的。长相这种东西虽然不如武功那么好用，但它总是个优点吧，就连这你也不承认！”

叶荔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从小就知道，就因为这张脸，她差点就被卖进馆子，拥有出色的容貌或许是好事，她喜欢不起来也是事实。

掌管溯水堂这些天，杜玉书已经把城主府的状况摸透了，叶荔的过去她也清楚了。但只要叶荔没有亲口说过，杜玉书就不提。

总之因为种种原因，叶荔是不接受自己身上一切优点的，她还习惯性把自己想得很差劲。

她这副样子，离开城主府虽然能缓一口气，但绝对好不过来。

杜玉书不能放任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才！将来她万一要是掌管了城主府，肯定用得到叶荔。

她非常诚心地问叶荔，“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怎么回事吗？”

叶荔摇摇头。

“你很喜欢我。”

叶荔吓了一跳。

“你有可能是想跟我做朋友，也有可能单纯是觉得我这人挺不错，挺有意思，总之，你蛮喜欢我的。但你又被打压得很难受，身边一切人都在有形无形地推着你去跟我比较，你偏偏又很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在不喜欢自己的时候，无论拥有多少东西，都会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所以你一边很喜欢我，一边又觉得我让你很痛苦。这就是你说的嫉妒和仇恨，但是叶荔，你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而且，你知道在我眼里，嫉妒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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