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辙温和地接口:“后来,晖哥儿从旁边跑过来,远远看见自己妹妹在世子大哥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还以为他欺负了宝贝妹妹,眼睛都红了,二话不说就要过来揍人。急得当时的老国公在后头直跺脚喊‘世子!手下留人!’……”
这久远的画面被他娓娓道来,透着点尘封已久的鲜活和少年人的意气。
裴戬闻言,只挑了挑眉,并不言语。
裴霖听得咯咯直笑,摇着郁澜的手:“哇!原来郁澜姐姐小时候这么可爱呀!还抱错人!世子大哥你居然也肯抱人!”
这猝不及防甩过来的童年窘事,像突然揭开了一缸酸梅子汤。
酸涩猛地涌上喉头,紧接着是几乎能烧穿脸皮的热辣。
郁澜感觉自己脸颊瞬间火烫一片,连带着耳根脖颈都在烧。
甚至能感觉到裴戬那两道冰水浸过似的目光又落回了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
一股气堵在胸口,羞得让人几乎窒息。
目光慌乱地垂下,死死盯住自己素白鞋尖上绣着的小小缠枝莲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的布料。
根本不敢也完全没有勇气抬眼,去看那位尊贵的世子殿下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大概又在心里笑掉大牙了吧?笑郁澜蠢,笑郁澜自作自受还矫情!
“二公子!”郁澜猛地抬起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带着点羞恼后的虚张声势,只直直看向站在右侧温润含笑的裴辙,脸上努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您这记性也太好了吧!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糗事,小时候不懂事闹的笑话,就您还记得这般清楚!”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试图用埋怨掩盖自己那点狼狈,“难怪伯父总说二公子打小就心思通透眼光长远,念书都比旁人快些,脑子就是比我们这些笨的要好用千百倍!”慌
乱之下,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抛,只要赶紧把这该死的窘迫场面掀过去。
话音落下,四周仿佛静了一瞬。
郁澜清晰地看到,一直保持得体微笑的裴辙,那双温和的眼眸深处,像是骤然落入了一颗星辰,猛地迸发出明亮灼人的光彩。
那笑意温柔而明亮,直直地撞入郁澜眼中。
他看着郁澜,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微微动了一下。
“咳。”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咳嗽清晰地传来,像警钟敲在玉兰树下。
郁澜几乎瞬间捕捉到这声音的来源——是裴戬。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视着前方球场的方向,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只是那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咳嗽声,恰到好处地掐断了某种无声弥漫的情绪。
几乎是咳嗽声落下的同一刻,郁澜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轻轻挽住。
裴霖。
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不知何时没了之前的懵懂,反而透出一种乖巧。
她极其自然地挽住了郁澜的手臂,微微用了点力,语气轻快地对裴辙笑道:“二哥!我和澜姐姐先去母妃那边啦!她们肯定等急了!”
说着,不等任何人回应,也完全没有看自己大哥裴戬一眼,就拽着郁澜的胳膊,笑靥如花地迈开了步子。
她的步子迈得又轻又快,如同春日里一只急于归巢的小鸟。
被裴霖连拉带拽地拖着往前疾走了十几步,穿花拂柳,离那片玉兰树荫已经有些距离了。
球场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将刚才那片刻的沉寂冲得七零八落。
裴霖挽着郁澜的手臂依旧没松开,她侧过脑袋看了看郁澜,那双清澈的眼睛弯成月牙,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小姑娘特有的狡黠:“咱们赶紧走啦!大哥那脸都快掉冰渣子了!”
她吐了吐舌头,语气俏皮,“他最讨厌叽叽歪歪磨蹭个没完啦。”
郁澜心头依旧如同揣了一面乱鼓在敲,被裴霖拉着,像个失了魂的偶人般往前走。
脚步纷乱,视线却鬼使神差地往回看了一眼。
春日金灿灿的日头,慷慨地洒落在宫苑的雕梁画栋和马球场上蒸腾的尘土之上。
在郁澜匆匆投去的最后一瞥里,只见那几株开得迟了的玉兰树下,只剩两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身着玄色骑装的男子身姿挺拔硬朗,周身散发着一种天然的冷峻孤高,连日光落在他肩头似乎都凝成了薄霜。
另一个天青色的身影则立在他身旁,像一株刚刚抽条的修竹,温润清雅,此刻映衬在兄长身边,却莫名显出几分单薄。
有片温软的玉兰花瓣被风托着,打着旋儿,轻轻地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裴辙那身天青色的肩头。
像是初雪融化在了春日的肩上。
马球场边上震天响的喧闹隔着百来步也直往耳朵里灌,可裴辙却觉得自己耳朵边上嗡嗡的,像蒙了层厚布,什么都听不真切。
裴戬就立在几尺开外,一身利落的蓝缎骑装,袖口缠着牛皮护臂,指节分明的手里松松捏着那根沉香木的球杆,杆头还粘着点刚才激战带起的草屑泥土。
他人是站在这儿,心还分明钉在那边热腾腾的球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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