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沉默,苍白的手指紧攥着衣襟,良久才道:“胁迫崔泉毒害你父亲之人,是当朝尚书左仆射殷士从。你若真要追究此事,不妨从他下手。”
突然提及此事,姜阳怔忡:“……殷士从?”
“为何这样看我?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下手的人是我么?”
“有证据吗?”
“探听来的消息,没有实证,但属实。”
“倘若你借刀杀人呢?我如何信你?”
对方坦然迎上她的目光:“郡主不必猜忌我,我可以承认,我确实在借刀杀人。但这条情报,也确实不假。你我虽立场各异,却并非水火不容,不如结伴再行一程……如此,你能为父报仇,替母亲铲除异己,我也能死得值得些,意下如何?”
“我不需要。”
“不需要,还是不敢?担心与我这等余孽勾结,会污了你的声名?还是害怕我别有用心,对你不利?”
姜阳摇头,坦诚道:“我不在乎声名,也早知你别有用心。不与你联手,是因为我喜欢你,而喜欢会让我失去判断。”
易青似乎并不意外于她突然的表白,语气淡淡:“既喜欢我,就必然会关注我,了解我,若如此,就该比旁人更好掌控我……郡主不妨自信些。我未必是个好人,但一定是把利刃。”
“自信?我哪能有阁下这般自信?都落到了这般田地,还敢与我提条件。”
“落到这步田地,还能与郡主提条件,不也算是我的能耐吗?”
姜阳笑笑,认可:“算,但我不接受。好好休息,不要白费力气在这种无用的肖想上。”
“……那,你不想知道,我如何得知小天子会对你母亲下手吗?”
见姜阳又要走,易青平静出声,再次唤住了她。
果不其然,姜阳停下动作,朝他看来:“……说。”
“听这个问题的答案前,郡主不妨先想想,为何师家如此光耀显赫,师慎这个家主手里,却无一兵一卒,甚至连个实职都没有?”
“小天子不信任他?”
“……从前,我也是这般以为,可并非如此。”
“太后不信任他。”
“嗯,”对方浅浅颔首,“那,郡主再想想,为何先帝在时,那般嫌恶打压师家,却从未提过废后?”
“……”
姜阳思索片刻,道:“太后承宠多年无所出,师家也不算世家大族,舅舅要废后并不难。他不动手,就是认为师家有用。有用又打压……”
她明白了过来:“他早就想用师家与我母亲抗衡,可那时我母亲风头正盛,远非师家能及。所以他主动打压师家,是为了保护师家。”
“是。那他又为何,不干脆选个更强大的世家?”
“外戚实力太强,贻害无穷……等等,你的意思是,如今这般场景,皆出于先帝提前布局?”
易青点头,嗯了一声。
姜阳恍然大悟:“所以,他安排的情节是,新帝登基,师家翻身,与我母亲成对立之势……两虎相斗,必有一死一伤,而小天子坐山观之,临了补刀,从此稳坐帝位,高枕无忧。”
“没错。如今小天子的羽翼一日日丰满,师家定然察觉出了其中的玄机,想先下手为强。而你母亲不愿猜忌自己的同胞兄弟,必会在这场博弈中落得下风……我已经说过了,她的结局,是早就注定的,你救不了她。”
“可她……”
“过去战乱四起,先帝需要她,因而给她无上的尊荣。可如今海晏河清,她的存在就是对新帝的威胁。我本想帮你先将师慎除掉,好让你母亲输得体面些,可惜,你没有给我时间。”
姜阳瞥他一眼,不满:“我给你时间,好让你先将师慎除掉,再拿我胁迫我父母就范,助你报仇复国?”
“……”
对面之人原本沉静如水的神色略起波澜,旋即荡漾成浅淡的笑意:“……我就知道,我瞒不过郡主。”
“瞧瞧你,满口谎言,还总想让我相信你……我该走了。”
“好。”
本以为易青不会轻易罢休,不料,这回他竟没再坚持。
出于诧异,姜阳多看了他几眼。而他只静静坐着,迎着她审视的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和。
……
出了院里,才知道杜知娴来过了。
传话的侍女小心翼翼:“杜大人问,郡主在何处,我便告知她,郡主在殿下院里。杜大人说,不必通传了,今日陛下抱病,没有上早朝。而后,大人就走了。”
……倒也不意外。
姜阳道:“我知道了,叫沈佑去书房找我。”
“是。”
临走前,姜阳又回头,看了眼打开的窗户。这次,里面没有熟悉的身影,只有一片压抑的昏暗。
她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而就在窗后的阴影里,有人正忍着全身皮肉撕裂的痛意,目送姜阳一步步走远。直到那抹明亮的鲜黄转过树枝掩映的青灰色石墙,他才颤抖着扶桌坐下。
伤口崩裂,痛楚细密绵长,似将那几日里林林总总的酷刑,重新体验了一遭,痛到恨不能立马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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