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昭执着一柄桐油纸伞,与乔愉并肩站在正院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前。
“沈家祖训,订婚之后须告祖先。”他指尖轻抚门上斑驳木纹,“后院不比前宅,待会无论见到什么,不必惊慌。”
乔愉失笑:“我连千年恶灵都超度过,还怕你家祖宗?”
“那不一样。”沈行昭眼底闪过促狭,“自家祖宗,打不得骂不得。”
徐曼与沈弘文已在院内等候。四人身着素衣,持香步入青石铺就的深院。此处与前宅恍若两个世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苔痕爬满碑刻,空气中浮动着陈年香火与草木的清寂气息。
祖堂并不宏大,黑檀匾额上只简单刻着“沈氏”二字,反而两侧楹联颇有深意:“通天地正气,灵万物本真”。
祭拜仪式简约庄重。乔愉跪在蒲团上时,忽觉堂内气流微动,似有多道目光落在背上。她悄然开启天眼,只见烛光摇曳中,数道虚影渐次浮现——有明清衣冠的长者,也有着民国旗袍的女子,皆眉目慈和。
“列祖见证,”沈弘文朗声道,“沈氏第三十七代孙行昭,今日携侣乔愉告祭祖庭,愿承家训,继往开来。”
香烛无风自动,烟气袅袅盘绕成双字形。徐曼微笑颔首:“祖宗们很满意。”
礼成后雨势渐密,四人移至侧廊茶室。沈行昭烹茶时,乔愉忽觉窗边有异动。转头只见芭蕉叶下藏着个梳双髻的小丫头,正扒着窗框好奇张望,发间簪着朵将谢未谢的海棠。
“那是小棠,宅中花精。”徐曼推过茶盏,“沈家祖上与草木精灵有契,宅中精怪皆护宅灵,你既入此门,该认识认识。”
仿佛听到召唤,院中渐渐热闹起来。石榴树下转出个红衫老翁,杵着根虬结木杖;青砖缝里钻出个尺高的小童,头顶还沾着新泥;回廊梁上垂下缕缕青丝,隐约可见着碧色罗衣的女子掩口轻笑。
乔愉天眼全开,只见满院灵光流转,竟有十数精怪显形,皆向她和善致意。
“沈宅百年,承蒙诸位相伴。”沈弘文举杯敬茶,“今日家中新添成员,还望日后多加照拂。”
红衫老翁声如洪钟:“小昭娃子眼光不错,这丫头灵光纯净,合该是咱家人!”
小泥童蹦跳着凑近乔愉,放下一枚莹润雨花石作见面礼,又被小棠笑着拽回草丛。
徐曼轻声为乔愉介绍:红衫老翁是前朝石榴树所化,已护宅三百余年;碧衣女子是梁上青蛇,专司驱除蚊虫;就连厨房灶台都有灶灵坐镇,难怪沈家饭菜格外香甜。
“现代人多忘本,视精怪为虚妄。”沈弘文叹息,“其实万物有灵,沈家不过谨守古约,以诚相待。”
雨停时已是黄昏,精怪们渐次隐去。乔愉把玩着收到的各式见面礼——除雨花石外,尚有鳞片化的玉珏、千年枣核雕的小舟,皆灵气盎然。
离院前她最后回望,见祖堂阶下站着个身影,竟是日间花荫下见过的民国女子,对她微微颔首,唇边笑纹如海棠初绽。乔愉回了一礼。
梧桐巷的夏夜,总带着几分潮湿的草木清气。
乔愉抱着一摞古籍从书房穿过回廊,檐角灯笼在她脚下投出暖黄的光晕。她正琢磨着墓志铭上一个难解的篆文,忽听头顶梁木传来窸窣轻响。
下意识抬头,便对上一双琉璃般的竖瞳。
“呀!”乔愉惊得后退半步,书册散落一地。自从乔愉订婚后,沈行昭就撤掉了后宅的禁制,沈家现在气息和灵物都很活泛。
梁上青影蜿蜒游下,落地化作个碧衫少女,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枚柳叶状的青玉簪,眉眼灵动却带些懵懂。她歪头看着乔愉,嗓音软糯带着丝丝气音:“娘子…怕我嘶?”
乔愉心跳未平,认出这是日前在祖堂见过的梁上青蛇灵。她确是怕蛇的——幼时在S市姑妈家花园曾被菜花蛇缠过脚踝,那冰凉的触感成了多年梦魇。可此刻望着眼前少女委屈巴巴的眼神,那点惧意竟奇妙地淡了。
“不是怕你,”乔愉蹲身拾书,借动作掩饰尴尬,“是没想到梁上有人…”
“我不是人嘶,”青蛇认真纠正,指尖卷着衣带绕啊绕,“小青是蛇,睡了三百年,被沈家老爷子捡回来的嘶。”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乔愉的脸,“但是你身上有昭哥儿的味道了,是一家人,为什么还怕嘶?”
草木清气扑面而来,乔愉怔怔望着她。这青蛇灵与想象中完全不同,不像白蛇传里小青那般泼辣狡黠,反倒…呆得可爱。
“我小时候被蛇吓过。”乔愉轻声道,“但很喜欢《白蛇传》里的小青。”
碧衫少女眼睛倏地亮了:“那个故事我知道嘶!人类总在戏台上唱!可我不是她那样的厉害大妖嘶…”她有点失落地低头,“我只会吃蚊子赶蛾子,安爷爷说我没用嘶…”
“很有用!”乔愉脱口而出,“你护着宅子里的书本字画不受虫蛀,就是大功德。”
小青眨眨眼,忽然笑开,颊边露出浅浅梨涡:“你喜欢小青故事,那我就像她那样护着你嘶!”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摸出片莹润青鳞,笨拙地塞进乔愉掌心,“给你!我的蜕皮!带着这个,夜里走路不摔跤,小精怪不敢吓你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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