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奚春便不在说什么，收下银子放在草席底下，寻思日后有个什么由头之类的再送出去。

闭上双目打算睡个好觉，脑海却不受控制的迸发出裴都护的身影，女孩轻啧翻身。这男人和徐明德难不成有何深仇大恨，看着也不太像啊，关系应该不错，不然临走时，他也不会交代自己有事就去找裴都护。

但他为何对自己如此防备，奚春聪明的大脑在这一刻短路了，她发现自己揣摩不了那人的行为举止，于他更多是害怕大过好奇。

她从未有一刻清楚的认识到薛家现在的处境有多式微，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甚至还能全家合力改善生活。

可一旦失去庇佑，或者说裴都护一旦动了杀心，那真是无处遁形，杀了一个流放的贱民不会有任何后果。

顷刻间，一股电流猛窜上奚春大脑，她一瞬间明白了裴都护带给自己的压力来源，是地位的不对等，是底层百姓面对高位者无法控制的畏惧，甚至想卑躬屈膝的讨好。

在汴京，她是官家小姐，是士族阶级，就算面对素有纨绔子弟之称的徐明德也毫不畏惧，那时奚春知道有舅舅和外祖父在，她不会受到丝毫伤害。

可现在局面反转，没有任何人是自己的靠山，甚至为了更好的生活，她不得不同裴都护周旋，卑微的祈求对方能行一些职务之便，让她能进于阗做生意。

奚春深吸一口气，炎炎夏日脖颈间泛起一层丝丝缕缕的冷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竭力告诉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看看一起流放来的，看看邢家的待遇，看看其他人家的遭遇，她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已是多方周旋下最好得结果。

摇摇欲坠的木门发出一声吱呀声，薛阿娘抱着小平安出现在门后，朝屋内露出一圆润的小脑袋，两个小姑娘大眼睛眨啊眨，脆生生得唤：“五姐姐。”

奚春被萌的心都化了，双手一拍，示意她们快进来，将奶乎乎的小平安抱到怀中，俯身吸了好几口香香软软的小脸蛋。不满一岁的小姑娘还懵懵的，就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瞧你，欢欣的扑腾叫嚷，可爱的叫她原地起飞。

薛阿娘左脚踩右脚，脱掉绣花鞋上炕，将平安袖子撩上去，指着她手腕上被压出的一圈米花，得意邀功：“我给平安做的手链，五姐姐觉得好看吗？”

奚春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夸赞：“好看。”随手从柜子旁拿来一个草编小筐递给阿娘，里头是各种糖果，还有瓜子开心果之类的。

平安太小，怕她噎住只能看两个姐姐吃，没馋多久，兰姨娘就将她的骆驼奶给拿进来了，是一个花莲瓣碗的葫芦形状，陶瓷做成，大舅母专门给平安买的。

小姑娘紧紧抱住自己的下午茶，吸溜的十分满足，赶上家中人闲，兰姨娘还会往里加点糖。

一开始平安是喝不惯带有膻味的骆驼奶，可吃了一顿米汤后，又往骆驼奶里加糖，小姑娘喜欢的不行，喝奶的好处更是显而易见，白胖精神好，腰骨都硬。

虽还不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却也知道那陶瓷瓶子是自己重要的吃饭工具。

陪着两个妹妹在炕上玩了一会儿，换了身衣裳出来，前院的角落早立上一根木头了，毛球的缰绳拴在上面，可奚春瞧那纤细歪扭的木头，严重怀疑毛球轻轻一拽就跑了。

这头驴性子实在是太温顺了，乖巧的站在原地，张嘴等待薛奎往他嘴里塞新鲜的草。

这草本是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吃的，奈何薛家人格外有兴致，非要挨个用手喂，薛奎喂完薛明珠喂，每个人都亲密接触一番才罢休。

偏偏毛球配合的不行，两只灰色眼珠随意转了转，张嘴咀嚼绿草，越看越像一个老前辈哄一堆小孩玩。

这般好心情却没持续多久，从不往家捎信的薛炎，破天荒带来一封从汴京快马加鞭寄来的信件。

八日前，薛老太太晨起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脑勺砸到台阶上，底下躺着块碎石，当场就没气了，被丫鬟扶起来时，碗口大小的口，流了一地的血。

老太太今年正好满七十，算喜丧。

走的急，没遭多大罪，官家仁慈，念及薛老太爷往日的辅佐，特意允许薛老太太棺椁在佛前停留七日，还令相国寺上下一众僧人为其祈祷做法事，昨儿个就下葬了。

薛炎得知这消息时没多大反应，只拿信的手不停的抖，破天荒问了句老太爷知道吗？递信的营头抱歉的摇头，他人微言轻也不清楚。

见薛家人面色平淡，他瞧着瘆得慌，故而早早打发五人回来，还给放了一天休沐假，明日不用来采石矿了。

将事情一五一十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出来，薛家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半晌后，薛明珠最先承受不住，噗通立时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跪下，声音如铁器撞巨石，哭的撕心裂肺。

“娘.......娘....娘.......”

三个字开口便是滚珠般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奚春眼泪也跟着唰的掉下来，上前抱着她娘，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周遭女眷瞧着这场面，原本还故作坚强的神态彻底憋不住了，纷纷哭倒在地上。

薛家几个舅舅默然半晌，跪在明珠身后，齐齐看向汴京的方向，自虐般不停磕头，额头磕的通红破皮流血也不肯停下。

硕大的院子，只有七个月的平安和才来到薛家的毛球懵懵懂懂，两双明亮的眼眸看着薛家人抱作一团，感染般的染上一抹哀伤。

目睹全程的罗石头和他两个徒弟深深叹了口气，没上前安慰，只对着那方向拜了拜，随后就继续去后院修茅厕了。

三人手脚麻利，约莫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弄好了。

哭过一场后，也没心思吃晚膳了，而是早早送别罗石头三人，回屋睡觉。

下午躺了两个时辰，晚上反而睡不着，奚春将窗边草帘卷上去，和四姐姐并躺下看天上的月亮星星，许是没有被破坏污染，这时的夜空格外明亮，天上的银河更如画一般美轮美奂。

夜晚十分寂静，可隔壁屋子丝丝缕缕的哭叫呜咽声还是传入二人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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