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她扑哧一笑。
他管谁都叫小什么的,包括那些年纪比他大一大截的副总,我虽是一千号人的新村主任,毕竟也还是他手下的打工仔。
资本说了算。
王总还说,小丁啊,你们两口子就搬锦园去,拎包人住即可,只要你们能想得到的,房子里都有。除了房子好,小区环境更好,住得高看得远,视野里花团锦簇,心情就舒畅,你们争取一年内把小小丁鼓捣出来·…我想王总说得对,我们也该下点儿功夫了,这么好的小区,这么好的房子,可不能浪费。我们就该把孩子生在如此美好的世界里,让他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
我担心到头来只是海市蜃楼一场。
不,贺虹,王总跟我说得明白,只要我还在俊杰公司,房子就一直归我们住。我想不出来什么时候、为什么要离开俊杰公司, 王总对我一直那么关照,士为知己者死……
别死不死的。
我们的孩子可以一直住在锦园,上小花朵幼儿园,然后你带着去上镇小,上完镇中就考到云岭中学去,然后我们送他去上大学,然后我们给他娶妻生子……
打住,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王总让你去住,你不敢不去住。
我心里承认她说得没错。我说,你是语文老师,喜欢总结。
我和贺虹搬进锦园,过程很低调,事后也没向任何人张扬。知道我们搬家的,只有双方父母,在我们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个周末,他们象征性地来实地考察一番,啧啧称奇,然而老陶的脸色还是难看。然后我和贺虹带他们去阳光辰茂酒店用餐。他们一致勉励我和贺虹新环境新气象,早得贵子。仅此而已。
奇怪的是,渐渐地俊杰公司里的一些人竟然也知道我们搬家了,而且知情面以几何级数增长。他们不仅知晓我们喜迁新居,而且确信我们不是自己买的房子,相当于白嫖。好些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我不认为王总会宣扬此事。我和贺虹分别询问过各自爸妈,他们都表示没向任何人提起我们搬家的事。那天吃饭时你们不是提醒过了吗?他们如此反问。我爸妈还额外提醒我,他们住的17幢,老有人向他们道喜, 莫名其妙。还有些人咕哝着鸡犬升天,老丁你们老两口怎么不一起去住金銮殿啊,诸如此类的。我只能反过来安慰爸妈,不必理睬他人的闲言碎语,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自古如此。
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掌管俊杰公司人事大权后,每逢招工,我总是优先把原黄花岭村的人安排进来。几年下来,俊杰公司超半数员工是黄花岭村人,包括车间工人、行政楼清洁工、厂区绿化带草坪修剪工和食堂帮厨人员等。我与这批“嫡系”虽偶有小摩擦,但都能摆平。显然,一向的风平浪静给了我天下太平的错觉。
我自然并不单是为黄花岭村人谋福利。 其他公司人事部门向村两委要工人,我会按照原各村人口基数按相应比例推荐出去,只要把黄花岭村人的比例降下去即可。总体来说,我还是能一碗水端平,安排就业并没有刻意照顾黄花岭村人。
我和贺虹人住锦园个把月,公司发生了一点儿小事。说是小事,是因为按照以往经验,估计能轻易摆平。我完全没料到遇上的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这块骨头就是黄花岭村的刺头丁盖忠。此人是个左撇子,那个上午,他左手小拇指带指甲的那一截被车间机器压得粉碎。
说起来,丁盖忠是我堂叔。他和我爸是一个曾爷爷,不是瞎说,而是族谱里有记载。事发后,我第一时间向我爸求证这个事,他说族谱是严格考证过的。我认为这层关系与我接下来的处理方式有关。
丁盖忠是流水线上的普工,在从电动注塑机下取压膜好的树脂压片时,不知怎么把手指伸进了钻头下。钻头圆底,与那截手指头横放时差不多的面积。那截倒霉的手指头就像牙片一样被钻头和金属垫板上下夹击, 当场压扁,顺便敷上了一层黏稠而热乎乎的塑料膜。只两秒钟的工夫,他就自动获救了,因为钻头又升了上去。虽还连着皮,但镇卫生院的医生也只能把这截小手指切掉。 小手术,柳叶刀轻轻一切就完了,消毒,包扎,再挂消炎水。
我在他术后第一时间赶到卫生院探望, 如不是族谱因素,我未必亲自去。我当场口头给他准了两周的假,叮嘱他养好伤,伤好回来再销假,其他的到时再说。我认为小拇指缺一截并不影响他继续待在原岗位上,只要从此留点儿神,待钻头升起来时再把压膜过的树脂压片取出来放到传送带上即可。完全是简单机械的劳动,取压片比傻瓜照相机还好使。想想吧,钻头与垫板接触的时间是两秒钟,从钻头离开垫板到下一次亲密接触足有五秒钟。五秒和两秒,是针对领计时工资的工人。也有一部分工人是领计件工资的,可以更快,也可以更慢,反正每台机器的钻头给树脂压片敷膜的时间都是电脑里设置好的。我知道丁盖忠是领计时工资的,相当于是领平均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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