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站在这里,身后是笑闹的百姓、忙碌的官员,还有静静流淌的渠水——这才是真正的执棋天下。
清漪,他轻声说,不是我们做到了,是规矩做到了。
远处传来晨钟。
陈默抬头,见柳如烟站在高处,监察院的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程雪蹲在渠边,正给孩童们讲民气养龙脉的故事;沈归舟坐在新碑旁,用布仔细擦拭着老碑的裂痕。
渠水继续流淌,绕过青瓦白墙,绕过稻浪翻滚的田野,流向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更多的渠要修,更多的规矩要立——而这一次,不需要英雄。
### 第155章 规矩里的光
陈默的粗布汗衫被汗水浸得透湿,肩头的竹扁担压出两道红痕。
他混在挑夫里蹲在工地阴凉处,目光却扫过新砌的涵洞——那处弯道的弧度比《河工典章》里标注的少了三寸。
李伯,歇会儿?旁边挑夫递来半块炊饼,您这把年纪还跟我们抢工,家里娃不心疼?
陈默捏着炊饼的手顿了顿。
他扮成五十来岁的老李头,两颊涂了层灶灰,眼角贴的假皱纹被汗水泡得发卷。娃们都在外地做活计,他声音压得粗哑,能给惠民渠出把力,比收三担稻子都踏实。
目光再次扫过涵洞。
暴雨时节,水流会在这里形成漩涡,冲垮新筑的石基——这是他三年前主持修渠时最忌惮的。
他摸出怀里的炭条,在脚边青石板上快速勾勒:弯道弧度修正三寸,底部加砌两排三角石。
末了大笔写下老李头建议,墨迹未干便用泥块盖住半角。
这图...
年轻匠师王二牛蹲下来时,草鞋尖差点蹭到石板。
他是工部新招的算学监生,腰间还挂着刻着二字的木牌。
此刻他眼睛瞪得溜圆,指尖颤抖着抚过炭笔痕迹:这弯道的水力计算...比我师父教的还精!
陈默低头啃炊饼,喉结在灰扑扑的脖颈间滚动。
王二牛突然跳起来,攥着石板就往工棚跑,粗布裤脚沾了泥也顾不上:张主事!
张主事!
工部主事张全正蹲在工棚里啃酱牛肉,油光蹭在官服前襟。
他瞥了眼石板,嘴角往下一耷拉:哪个老匹夫乱画?
这渠按典章修的,能出什么岔子?
可这计算...王二牛急得直搓手,您看这旋涡轨迹图,跟《水经注疏》里的案例一模一样!
去去去。张全把石板往旁边一推,右手在王二牛后背拍了两下,明儿暴雨,你守着涵洞点,塌了算你的。
深夜,张全在工棚里翻来覆去。
窗外雨点子砸得竹席啪啪响,他迷迷糊糊看见洪水漫过渠堤,冲垮了二十里稻田,百姓抱着门板在水里哭嚎,为首的老妇举着块木牌,上面赫然是老李头建议五个大字。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
月光从竹席缝里漏进来,照在角落的石板上——炭笔痕迹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道刺进眼睛的剑。
张全赤着脚冲出去,雨幕里他摸黑量了涵洞弯道,量尺的手直抖:真...真少了三寸!
三日后,新砌的涵洞多了两排三角石,弯道弧度分毫不差。
工程碑上民间巧匠李某献策几个字被漆成朱红,在晨阳下亮得刺眼。
陈默站在远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块碎炭。
他望着碑上的名字,喉结动了动——三年前他主持修渠时,碑上刻的是陈默督造。
如今老李头三个字,比当年那三个金漆大字重了千倍。
驾——
马蹄声惊飞了枝头麻雀。
沈归舟骑着青骓马从官道上过来,马背上的木箱用生牛皮裹着,里面是新铸的民气铜牌。
每块铜牌都铸着百姓为脉四个小字,是程雪带着太学监生熬了七夜设计的。
小镇的驱邪祭正闹得凶。
十几个汉子举着火把,把草人堆在镇口空地上。
草人身上贴着执刀余毒酷吏陈默的纸条,一个红脸老汉举着酒碗喊:烧了这些晦气!
往后咱们只信老天爷!
沈归舟勒住马。
他望着火光照亮的草人,想起三年前祖祠里裂成两半的河神碑。
青骓马打了个响鼻,他翻身下马,从木箱里取出一枚铜牌。
老丈。他走到草人堆前,把铜牌挂在老槐树枝上。
铜牌在火光里泛着暗黄,这不是兵器,是...让老天爷听见咱们说话的凭证。
红脸老汉抄起根火把要砸,沈归舟后退两步,青骓马突然扬蹄嘶鸣。
老汉的手顿在半空——火光里,铜牌上的百姓为脉四个字像活了似的,映得他眼窝发烫。
当夜暴雨倾盆。
镇民躲在屋檐下,看着草人堆被雨水冲得东倒西歪,火把早灭了,只剩几缕黑烟飘着。
老槐树上的铜牌却稳稳当当,雨水顺着百姓为脉的刻痕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个小水洼。
天刚亮,盲童阿福摸着墙根过来了。
他指尖触到铜牌的刹那,忽然笑了:阿娘,这牌子不扎手...像灶台上温着的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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