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瓦片的排列方式,她再熟悉不过。
正是当年陈默在边关军营中,为了让巡逻哨兵在雨夜泥地里不至滑倒,推广开的“碎步稳踏法”!
一种将受力点不断分解、交错的简易法门!
她缓缓合上卷宗,清冷的声音在肃静的公堂内响起:“诸位大人,我们总想着去修筑一座坚不可摧的百丈高墙,却常常忘了,对于挣扎求生的人而言,最恐惧的,往往只是脚下突然裂开的一道缝。”
最终,那份《通则》被增补上了一条全新的法案:“应急修补权”——凡遇天灾,在官府救援未至前,允许地方民众征用私产进行应急抢险,所有损耗,事后由官府加倍补偿。
西南,瘴气弥漫的古蜀驿道。
柳如烟一袭劲装,望着眼前堵死官道的巨大滑坡,眉头紧锁。
民夫们已经苦挖了半月,进展微乎其微。
随行的监工焦躁不已,已准备上报朝廷,调集火药,强行炸山开路。
“不可。”柳如烟清冷的声音制止了他。
她绕开众人,独自走访了附近村寨的老人。
从一位采药老农口中,她得知此地古称“喘息岭”,因其内部岩层本就松动,山体常年都在进行着肉眼难辨的微小位移。
古人修路至此,要么绕行,要么便会留出大片的缓冲地带。
强行爆破,只会引发更可怕的二次崩塌。
她回到滑坡现场,制止了爆破计划。
她召集所有熟悉山形的村民,让他们凭经验标记出那些最不稳定的“活石区”。
随后,她组织了一群少年,每日清晨和黄昏,去检查那些石块上的细微裂缝,一旦发现变化,便插上一根染色的草杆作为标记。
她更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命人将猪脬吹胀,内里填满石灰粉,用长杆悬挂在那些最可疑的巨大岩壁之下。
一旦山体发生剧烈震动,猪脬便会破裂,洒下的白灰就是最醒目的警报。
十余日后,驿道竟在没有损失一人的情况下,被清理出一条可供单人单骑通过的小径。
山体也因小规模的石块坠落,反而达到了新的平衡,逐渐稳定下来。
柳如烟立于风口,望着那些被风吹散的石灰白痕,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总能用最简单方法解决最复杂问题的身影。
她低声自语:“有人忙着凿穿山,有人,却懂得听山说话。”
与此同时,中原一处偏僻的村落,程雪主持的“乡土营造学”结业考评上,一份名为《临时支撑十三诀》的手稿,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手稿中详尽记录了十三种利用废弃材料进行临时建筑支撑的法门,其中一招“悬臂借力术”,竟与陈默当年在战场上独创,用于抢修被炮火摧毁的工事的“残基再承法”如出一辙!
她立刻追查手稿来源。
提交手稿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他说,这是他替自己断了腿的木匠爷爷代笔的。
程雪亲自登门拜访。
那老木匠躺在床上,说起这门手艺的来历,眼中满是回忆:“那还是十几年前一个大雨的晚上,有个跛着脚的匠人来借宿。他浑身湿透,就在我家灶边烤他那根快断了的藤杖。他一边烤,一边嘴里就念叨着……‘断了的骨头,也能再撑起一天。’这法子,就是他教的。”
程雪拿着那份手稿,沉默良久。
她最终没有在手稿上标注任何师承谱系,只是在卷首,用清秀的笔迹加了一行小字:“所有被风雨验证过的支撑,都不必刻上名字。”
极北边境,崩崖区。
李昭阳护送着一支流民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进。
突如其来的余震让山体晃动,队伍被困在了半山腰,进退两难。
随行的工部官员主张立刻沿原路撤退。
“不行!回去的路更危险!”李昭阳断然否决。
他指着地面上刚刚出现的细微裂纹,“看这走向,我们身后那片山壁才是最不稳的!”
他下达了一连串古怪却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有人卸下重物,将身上多余的布条撕下,相互缠在腰间,连成一条柔韧的“人链”。
他又命人将所有空粮袋灌满碎石,在队伍前方可能滚落山石的路径上,堆叠起一个个简易的三角缓冲石垛。
行至一处被震开的断涧前,众人绝望。
李昭阳却指挥部下,利用断涧两侧两棵斜着生长的老树作为天然支点,将数条牛皮腰带绞缠在一起,形成一条绷紧的吊索,让流民们一个接一个地滑渡了过去。
全程,竟无一人伤亡。
夜宿岩棚,有惊魂未定的官员感叹:“将军此法,神乎其技,真乃天授!”
李昭阳只是望着远处流民营地里星星点点的火光,苦涩一笑:“我跟一个……从来不肯承认自己会搭桥的兄弟学的。”他低声喃喃,声音被风吹散:“阿默,你这家伙,现在是不是也在那道该死的裂谷边上,教别人怎么让断了的地方,重新咬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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