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渔民双膝跪地,指尖颤抖地触碰着身前那片刚刚露出水面的泥地,仿佛那不是泥,而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嘶哑的、带着哭腔的惊呼:“活……活的!土里有东西是活的!”
活的?
在这片被天灾般的风暴潮反复冲刷、浸泡了整整七天七夜,连最耐盐的滩涂草都已腐烂成泥的绝地上,怎么可能还有活物?
众人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离得近的几个渔民立刻围了上去,连那名准备挥铲的壮汉也停下了动作,将沉重的石铲往肩上一顿,皱眉望来。
只见那年轻人所指之处,在灰白色的、板结的盐碱地表上,竟顽强地顶出了一点比米粒还要纤细的、嫩绿色的新芽!
那抹绿意,在这一望无际的死寂灰白中,是如此的刺眼,又如此的震撼人心!
“是……是‘龙须草’的苗!”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渔民失声叫道,“老天爷!这草的根不是早就被海水泡烂了吗?怎么可能还发得出芽来!”
这声惊呼,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所有人都涌了过来,围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绿意,眼神中交织着狂喜、敬畏与难以置信。
他们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什么神迹一般,不敢大声喘气。
只有站在远处一块残破礁石上的陈默,目光平静。
他的视线越过激动的人群,落在了更远处。
在那里,一群光着脚丫的孩童正在泥地里追逐嬉闹。
他们不懂大人的绝望,这片泥泞的滩涂只是他们新的游乐场。
他们奔跑着,跳跃着,稚嫩的脚掌在湿滑的泥地上踩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连成一片杂乱无章的网。
然而,在陈默开启了“天子望气术”的眼中,这片杂乱的脚印,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规律。
那些看似随意的裂痕与凹陷,其走向,竟与他从系统签到获得的《海错图志》中,一幅描绘古代渔民开凿的“雨字渠”遗迹图,有着惊人的暗合!
“雨字渠”,一种模仿汉字“雨”的形态挖掘的排水系统,专为应对滩涂盐碱化而生。
虽然这门技艺早已失传十几年,海潮也早已将地表的沟渠彻底抹平,但那些深埋于地下的、由腐烂水草和根系形成的腐殖层,依旧保留着对水流走向的“记忆”!
海水退去了,但土地的根脉还在!
陈默心中豁然开朗。
他看着那群在盐碱地上奋力挥铲,却只能砸出一片白印的渔民,又看了看那些在嬉闹中无意间为大地“松土”的孩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从礁石上走下,随手在旁边折了一根干枯的芦苇。
他没有去指导那些壮年劳力,而是走到了那群孩子身边,蹲下身,用那根芦苇杆,在他们踩出的最深、最长的一道裂缝旁,轻轻划了三道平行的浅痕。
那三道痕,歪歪扭扭,像孩童的涂鸦,指向不远处一个更大的、积水未干的洼地。
“别用铲子跟地较劲,”陈默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因他的举动而投来疑惑目光的渔民耳中,“试试看,让水自己去找路。”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退回到礁石上,负手而立,望向远方的海平面。
夜幕降临,新一轮的潮汐如约而至。
海水再一次漫上滩涂,但这一次,情况却截然不同。
水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铺开,而是优先涌入了那些被孩童踩踏出的、松软的裂隙之中。
它们沿着那些裂痕,汇成一股股细小的水流,最终精准地找到了陈默划下三道痕迹所指向的“雨字渠”旧道主脉!
一夜之间,水流的渗透与冲刷,竟比百人百铲一日的苦功更有成效!
次日清晨,当潮水再次退去,所有渔民都呆立当场。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遍布滩涂的、蜿蜒如活物的细密沟网!
那些曾经坚硬如铁的盐碱地,此刻已被水流自然疏浚,露出了底下湿润的黑土!
那位最年长的老渔民,浑浊的眼中滚落两行热泪,他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双手捧起一把湿润的泥土,喃喃自语:“地……地还记得怎么呼吸,是我们……是我们忘了怎么跟着它走……”
而在千里之外,相似的奇迹,正以不同的面貌悄然上演。
一处早已废弃的驿站,断壁残垣。
苏清漪一袭素衣,静立于古槐树下,看着墙角下两名衣衫褴褛的少年。
他们正用一截烧焦的木炭,在残破的墙壁上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你看,羊粪干得这么快,边缘已经起白霜了!这绝对是‘粪候图’里说的‘霜兆’,三天之内,必有大寒流!”
“不对!官府发的《灾典》上说,霜兆必须伴有‘雀鸟不鸣,井水凝冰’之象!现在一样都没有,县令大人是不会开仓放粮的!”
苏清漪听着他们的争论,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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