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开创的“观烬识变”之法,被朝廷奉为圣典,却也被彻底曲解。
一本厚厚的《标准烬纹册》颁行天下,官府规定,所有火灾后的灰烬,都必须与图谱比对,以此判定吉凶,划分税赋。
百姓为了烧出“上吉”的烬纹,想尽办法在灶膛里摆弄柴火,真正的防火经验反而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程雪已说不出话,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指向了灶膛。
她的孙儿含泪会意,将那本她耗尽毕生心血写成的笔记,一页页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灶火之中。
火焰冲天而起,无数火星在空中飞舞、旋转、熄灭。
程雪浑浊的双眼猛地射出骇人精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那绚烂而短暂的火星轨迹,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看……那……才是真正的‘无字’……”
三日后,程雪溘然长逝。
也就在当晚,村中一户人家真的失火,火借风势,瞬间吞没了半个村庄。
惊慌失措的村民,根本没人记得什么《烬纹册》,他们凭着老一辈口耳相传的经验,盯着烟尘被吹向的角度,判断风势的走向,及时逃出生天。
消息传开,“观烬识变”被彻底当成了一种祈福的民俗,而真正的活命之法,却在生死关头,重新回归人心。
程雪在弥留之际,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她最后的心声在孙儿耳畔响起:“终于……没人再问我,该信什么了。”
北境长城,李昭阳的无名墓前,那堆春火已燃百年不熄。
边境换防了不知多少代,昔日的敌国也已王朝更迭,南北两边的戍卒,早已不知彼此的姓名。
这一年,天逢极寒,长城内外滴水成冰。北境大旱,粮草断绝。
一个风雪交加的黄昏,南境哨塔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兵,如往常一般,默默点燃了一堆篝火。
火光映红了他苍老的脸。
忽然,他对岸的阴影里,几个黑影踉踉跄跄地靠近。
是北境的士卒!
他们衣衫褴褛,冻得浑身发紫,显然是冒着被射杀的风险,越界来求一丝温暖。
南境的新兵立刻张弓搭箭,却被老兵一把按住。
“将军说过,”老兵的声音沙哑而坚定,“这堆火,不是用来划界的。”
那一夜,哨塔之下,两拨本该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就这么围着同一堆篝Git篝火,无言对坐。
没有话语,唯余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像一种超越了语言的诉说。
黎明时分,北境士卒起身离去。
他们的主将,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在转身前,猛地解下自己皮甲上唯一一块护心铁,毫不犹豫地投入火中。
“请替我,烧给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父亲。”
冰冷的铁块在烈火中迅速变红,为这堆火,又续上了一分炽热。
也就在那一刻,无人知晓的深海之底,那只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龟背甲上,半枚锈蚀的铜铃,终于在无尽的水压下达到了极限。
“咔”的一声轻响,锈铃脱落,向着漆黑无光的海沟深处缓缓坠落,激起一圈微澜,惊醒了沉睡千年的海底菌毯。
一片沉睡的记忆,开始呼吸。
东海之滨,韩九坟前。
那片由墨穗稻自发排列成的“续火歌”稻阵,在第九次轮回之后,新抽出的稻芽,竟散作了漫天星点,均匀地铺满了整片祖坟林。
韩九的孙儿因为神迹消散,跪在田埂上,悲痛欲绝。
直到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大地。
他赫然看到,那漫山遍野的万千嫩苗,竟随着电光落下的一刹那,同步摇曳!
那整齐划一的姿态,那无法言说的节奏,竟与九十年前,他祖父敲响第一声陶铃时,稻穗的律动,完全一致!
他跪在冰冷的泥水中,无声泪流。
歌,从未消失。它只是烧掉了自己的躯壳,化作了这片土地的脉搏。
而在更遥远的内陆河口,那只从风暴中幸存的海鸟,终于力竭。
它松开鸟喙,那半片当年被韩九丢弃的陶哨碎片,跌入湍急的溪流中,翻滚着,前行着,撞上了另一枚同样在水中漂流的物事——那是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通体漆黑,布满裂纹的……铃铛的残骸。
两者相撞,随波轻响,像一句迟到了百年的回应。
陈默立于万山之巅,遥望着这片天地间袅袅升起的南北炊烟,万物各行其是,再无一丝斧凿之痕。
他缓缓解下身上最后一件属于过去的东西——那双他穿了三十年,踏遍了帝国每一寸土地的草鞋,轻轻放入了脚下的溪流。
溪水裹挟着它,顺流而下,在拐弯处,轻轻撞上了一块半埋在泥沙中的石碑。
碑上的字迹早已被岁月冲刷得模糊不清,只在水波荡漾间,隐约能辨出一个“默”字。
草鞋绕过石碑,继续远去,再也不见踪影。
陈默赤着双脚,站在山巅,感受着脚下土地的脉动。
他缓缓转身,离开了这片承载了他所有过往的山川。
他的背影,决然而又平静,走向了那片盐分更重、晨雾更浓的滨海之地。
在那里,一场无人知晓的春汛,正悄然积蓄着它最初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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