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泽畔,秋收已毕,潮汐的气息裹挟着咸湿与丰饶,漫过枯黄的芦苇荡。
陈默再次来到这片熟悉的入海口,那场决定天下气运的真正潮汐,并非金戈铁马的碰撞,而是眼前这般,万物在无声的脉动中,寻回了各自的律动。
他曾亲手立下的那块“默”字石碑,此刻已几乎完全没入滩涂的淤泥之中,只在水波退去的一刹,露出一角爬满青苔的峥嵘。
时间,是最高明的匠人,它不销毁,只掩埋,让一切丰碑化作大地的骨殖。
夜色渐深,星河倒悬于平静的海面。
潮水如约而至,温柔而坚定地漫上滩头。
当水流漫过那块沉寂的石碑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水流经石碑底下因长年冲刷而形成的空腔,竟发出了一阵极其低沉、几乎不为常人所察觉的嗡鸣。
“呜——嗡——”
这声音仿佛是大地深处传来的梦呓,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律。
下一刻,原本平静的水面之下,无数银亮的影子开始躁动。
成群结队的鳗鲡,仿佛听到了归家的号令,竟逆着水流,浩浩荡荡地向着上游的淡水河床溯游而去,场面蔚为壮观!
不远处的滩头,一个七八岁的渔童正蹲在那里。
他没有被这奇景惊动,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他手里拿着一根中空的芦管,一端贴着耳朵,另一端则不断地戳入湿润的沙地,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他的口中,还哼着一段不成调的古怪曲子,那音节的起伏顿挫,赫然便是陈默当年所创“三声安魂法”的变奏!
只是更加质朴,也更加……随心所欲。
陈默立于高岸的阴影中,并未上前惊扰。
他看着那孩子用最原始的方式测算着水文,看着他用本能哼唱着安抚生灵的调子,忽然间,脚下坚实的泥土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共振。
那震动,并非来自地龙翻身,而是自大地深处,对他此刻心境的一种回响。
“他们没听过那声哨响,却活成了它的回音。”
他闭上双眼,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不必再教,无需再传,道法已然自然。
千里之外,梧桐桥。
当年苏清漪督造的竹廊,如今已被繁茂的青藤彻底缠绕覆盖,形成了一座浑然天成的绿色穹顶,风雨不侵。
一群放学的学童正嬉笑着穿桥而过。
他们追逐打闹,指尖不时划过藤蔓上那些粗糙的凸起藤节。
忽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幼女猛地停下脚步,她的小手按在一处看似并无异常的藤蔓上,仰头对伙伴们喊道:“别跑了!这里要断!”
话音未落,天际一道惊雷炸响!
“咔嚓!”银蛇般的闪电精准地劈中了桥头旁一棵早已枯死的巨大柳树,半截焦黑的树干轰然断裂,带着万钧之势砸向桥面!
“啊——!”
学童们惊声尖叫,四散奔逃。
唯有那名幼女,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依旧站在原地。
她避开了所有可能被砸中的位置,低头摩挲着指尖下的藤蔓,喃喃自语:“它刚刚好烫……”
苏清漪就站在桥头的老槐树下,静静地目睹了这一切。
她的心,像是被那道闪电劈开了一道豁口,涌入的不是恐惧,而是前所未有的澄澈。
不是我们在解读自然,是自然,在用我们的手指写字。
当夜,她回到寄居的客栈,从行囊最深处取出了最后一支、也是她童年最喜爱的一支朱红蜡笔。
那是她用来勾画第一张地图,标记第一个符号的工具。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窗外便是潺潺流淌的溪流。
松手。
那支承载了无数智慧与心血的蜡笔,悄无声息地坠入水中,被月光下的波光一卷,便不知所踪。
南疆,岩穴。
春寒料峭,柳如烟所居的山谷却洋溢着一股别样的生机。
那群被她悉心教导的盲童,早已不再需要通过刻碑来记忆声音。
他们学会了新的语言——将掌心紧紧贴在冰冷的岩石或湿润的土地上,倾听整座大山的搏动。
一日,一个最年幼的盲童在玩耍时,突然浑身一颤,猛地将耳朵贴向地面,片刻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水要醒了!地下的水要醒了!”
柳如烟心中一动,立刻召集了几个力壮的村民,顺着那孩子所指的方向,在温泉上游一处早已干涸的泉眼处挖掘。
不过数尺,一把铁锹就碰到了坚硬的物体。
众人合力挖开淤泥,竟发现那是一口倒扣在泉眼之上的巨大陶瓮!
陶瓮被翻过来,所有人都被瓮底的景象惊呆了。
那上面,竟用最古老、最原始的手法,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正是柳如烟早年所创的“触音图”!
而陶瓮之内,并无金银,只有半片被烧得焦黑的木炭。
柳如烟的呼吸瞬间凝滞。
她认得那木炭,那是当年她亲手焚烧《无言医典》时,遗留下的一片残页!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荡,不动声色地让那名盲童伸出小手,用他最敏感的指尖,去摩挲那片焦炭上残留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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