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口上了火车,车厢里就挤得满满登登,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汗味、烟味和孩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让人透不过气。
火车“哐当、哐当”地摇晃着,车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栀兰坐在包袱上,让后背靠在硬邦邦的座椅框上,怀里抱着小牧洲,另一只手拍着睡在英桂怀里的逸卿。
对面座位上,一个穿对襟褂子的老汉正吧嗒着旱烟袋,烟锅明灭间映出他浑浊的眼珠。他忽然开口,河南口音混着浓重的痰音:“大妹子,恁这是往哪儿去?”
栀兰本能地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走亲戚。” 老汉盯着她胸前晃动的布兜,咧嘴一笑,露出半口黄牙:“这年头,走亲戚可不容易啊。”
车厢里的灯昏黄暗淡,照在人们疲惫、冒着汗珠的脸上,每一个人的脸色都不一样,叫人看不清,又好像能看清。
栀兰看着一张张昏暗的脸,总感觉有些人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两个孩子,一会儿也不敢离开。
凌晨三点的徐州站,月亮像一块被啃剩的烧饼挂在天上,站台上人山人海。
栀兰用背兜把小牧洲挂在胸前,背着最大的那个包袱,另一只手紧紧拽着逸卿,唯恐被人群冲散,汗水顺着栀兰的下巴砸在站台的青砖上。
突然,一阵推搡把她踉跄着撞向栏杆,逸卿险些摔倒,惊得她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英桂背着那个稍小一点的包袱,紧跟在姐姐后面,
小老乡的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袱,两只眼睛总是不够用,栀兰走几步就得回头招呼他一下。
有了上一站的经验,再上车的时候,栀兰叫逸卿骑在自己的肩上,两只手紧紧地攥着逸卿的两只小脚脖,在人群里拼了命往前挤,生怕错过这趟北上的火车。
栀兰用肩膀顶着车门,让小乡先上去,在上面拉着,她自己在下面硬是把英桂和逸卿举了上去。
检票员的哨声尖锐地响起时,栀兰正卡在车门缝里。她胸前的牧洲被挤得哇哇大哭,后背的包袱坠得肩膀生疼。
她的两只手死死地抓着车门把手,半个身子还悬在外面,列车员气得使劲推了她一把,整个人踉跄着摔进车厢。
第五天的晚上,火车终于到了沈阳站。大多数人都从出站口走了出去,栀兰他们在站台上等着换车,终于能透口新鲜的空气了。
这次换车就不像头两回那么困难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了座位。车厢的气味也不那么难闻了。
“英桂,睡吧。” 上车后,栀兰长出了一口气,把两个孩子放在一个三人座位上都哄睡了,自己靠过道的边上坐着,让英桂也赶紧躺在对面睡一觉。
牧洲的小身子蜷成虾米,逸卿的一条腿搭在椅背上。
懂事的英桂摇摇头,说:“姐姐,你都好几天没睡了。你先睡吧,我看着他俩。”
栀兰笑着说,“我睡不着,你先睡吧,你看你的小脸都熬成了腊黄色了。” 栀兰确实睡不着,她也不敢睡。
后半夜的车厢里的人都睡着了,车厢随着单调的“哐当”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摇晃着,栀兰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黑漆的夜色,数着窗外飞过的像萤火虫一样的灯光。
她第一次坐火车,也第一次见过这么多人。栀兰又紧张又兴奋,明明都六、七天没睡觉了,还有那么大精神头。
过了哈尔滨,车厢里只剩下七八个乘客。这回可终于不用再换车了,栀兰的心里轻松了许多。
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抱着皮毛大衣打盹,香水味混着呕吐物的酸臭,让栀兰一阵反胃。
英桂早已趴在座位上睡着,口水把袖口洇湿了一片。牧洲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每次睁开眼睛都要含着奶头吃一会儿,接着再睡。
“妹子,给孩子喝点米汤吧。” 穿旗袍的女人突然开口,从搪瓷缸里倒出小半杯米糊,“我家小宝没了,这些…… 用不上了。”
栀兰盯着那米糊,看见上面漂着几点油花,喉头动了动。牧洲贪婪地吞咽着,小腮帮子鼓得像青蛙,逸卿见状也凑过来,小舌头舔着缸沿。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和他们一样要坐到终点的人。栀兰把逸卿和小牧洲放到空位上,撵着英桂也去躺下睡一会儿。
栀兰已经七天七夜没合眼了。一路上,渴了就喝一口凉水,饿了就嚼一口硬邦邦的煎饼。
第七日午夜,栀兰感觉自己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她掐了掐大腿,—— 不能睡,不能睡。
窗外,北斗七星挂在天上,每一颗都清晰得能看见棱角。栀兰想起老家的夏夜,她和姐妹们躺在打谷场上数星星,萤火虫在玉米地里飞舞。
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在这样的车厢里,带着孩子像个亡命天涯的浪人。
餐车推过来的时候,她只买两份饭给逸卿和英桂,逸卿剩几口她就吃几口。
栀兰攥着兜里那点皱巴巴的零钱,心里一直盘算着,“省着点花,省着点花……”她怕万一路上有什么需要,手里一分钱没有可就抓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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