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春节在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中很快就过去了。初一的晚上，健斌跟父母说，他想初六回学校。

嘉濠听了之后，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不回这么早不行吗？”他问二儿子。他准备了一个假期的好吃喝，孩子还没吃几口就要走了，他怎么想都接受不了。

“家里人这么多，也用不着我干啥，我在家里也是干待着。趁现在同学都没回去，我能静下心复习一下功课。我想毕业的时候考研究生。”

一听孩子是为了学习的事要提前回去，嘉濠没有话说了。

但是一到晚上他跟栀兰磨叨：“这大过年的，才刚回来几天哪就要走，……还没捂热乎呢……唉！”

“说明他长大了，他想学习是好事啊，咱总不能硬拦着他不让走吧？”健斌一说要回学校，栀兰心里也挺不好受，可是又没有理由不让他走。

“你说这大过年的，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回去多冷清啊？”说着说着声音就变了。

过了初一，道远的亲属过来给大大妈妈拜年的人就都上来了。

李常顺表弟特意从二队来看望大大妈妈，他说大大妈妈对他的恩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就是当年那十七个“盲流”（盲目流动人员）里面的一个，在大大家住了半年才落上户的。

他从关里来的时候才十六七岁，长得文文静静的，又仁义又厚道。这些年他从来没忘记当年的情谊，不管在大大搬到多远，每年过年都要带上礼物来看望两位老人。

栀兰和嘉濠把在七队的几个老乡也一起叫过来，大家吃完饭在八仙桌上喝茶聊天，他们兴奋回忆着小时候在关里家的见闻，健斌躺在炕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几个人讲得热血沸腾，从南朝到北国，从关里到关外，最后扯到了考大学，扯到了大学生将来的发展形势等等。

表弟指着蜷在炕上睡着了的健斌说，“你瞅瞅，就这小样也是大学生喽，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哈哈哈——”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你看那个邓啥么平个子矮吧？可人家却能当国家领导。我这个外孙子呀，将来是块料。”大大抽着长烟袋，自己把自己说笑了，一屋子人又是一阵大笑。

初六的早上，健斌回学校了，一家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嘉濠不敢想，一想起来就掉眼泪。栀兰气得数落他，“你还有没有个男人样了？孩子回学校学习又不是啥坏事，大过年的，你说你哭个啥呀？”

被栀兰给训了之后，嘉濠不敢当着家人的面掉眼泪，就一个人蹲在外屋的灶坑门口，一手往里边添着木头，一手抹着眼泪。

小声跟自己嘀咕着，“你说他才那么小，他怎就那么懂事呢？这大过年的谁不在家里呆着呀？他一个人……”自己说着说着就不出声了，背后一抽一抽地抖动着。

栀兰不用看都知道他干啥去了。晚上孩子们都睡着以后，栀兰小声警告他：

“你再不能这样了哈，明天再叫我看见你掉眼泪，别怪我跟你不愿意。人家都说过年哭不好，你咋还没完了呢？”

“我也不想叫它掉啊，可是我一想起他那个小样，一个人在宿舍里，我就……”嘉濠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你又来了哈，非得叫我跟你生气才行是吧？”栀兰板起面孔，瞪起小眼睛。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没有办法呀，你说咱俩白天盼晚上盼，好不容易把他们都盼回来了，一看饭桌子上就缺他自己，你说我这心里多难受啊……”

“那你说我这心里好受吗？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不比你心疼他呀？我跟你一样天天哭天抹泪地，这年还能过了吗？”

栀兰转过身来拍着嘉濠的胸口说：

“你就想着，你这样哭会对孩子们不好。你心里一难受，就跟自己说，‘我不能哭，这样会对孩子们不好。’你这么想了，心里就平静了，不信你试试。”

栀兰又想起表弟说健斌那个小样的事来，捂着嘴笑着说，“别看俺二儿子个子不高，将来肯定有大出息，你想想那些大人物，哪一个不是从苦堆里爬出来的。”

听了栀兰的话，嘉濠好像心里真的不那么难受了，一点点地，他甚开始后悔：孩子回个学校你说你哭个啥？不锻炼锻炼他能长大吗。

出了正月，栀兰带着舒婉和凤武回二队参加大侄子的婚礼。晚上亲戚朋友坐在一起唠嗑的时候，都夸孩子们争气、有出息，羡慕栀兰有福气。

栀兰也发自内心地说，“再过几年，等这三个小的都考完，我就熬出头了。”

哥哥听了栀兰的话，皱了皱眉头，把栀兰悄悄地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看着栀兰说：

“你还真打算叫他们全上大学呀？”哥哥像透露国家机密一样，小声对栀兰说：

“我可听说咱们场那几个大学生，都没有养老人的。你不能叫他们全都考到外地去，身边怎么也得留三个两个地，不然将来怎么办哪？养儿是为了防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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