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八月十六是栀兰的生日。头些年,孩子们都小,栀兰没有心情,所以没有特别的仪式。
现在孩子们陆续大了,大家约定,中秋节改在农历的八月十六,和栀兰的生日一起过。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大家都认为这样更能增添栀兰生日的气氛。所以每年的这天,只要在家的,不管多忙都要赶回来一起吃顿团圆饭。
筱媛下午提前回来准备晚饭,看看时间还早,她随手拿起栀兰的一个记账本漫不经心地翻弄着,像以前一样。
蓦地,几行歪歪扭扭的字闯入她的眼帘: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过中秋节。家里空荡荡的,整个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心里不是滋味。想谁呢?我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唰地掉了出来。她怕栀兰看见,赶紧擦了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的内心,却在隐隐地痛。
栀兰走进来,看见筱媛手里的日记本,苦笑道:“瞎画的,有啥么看的。”
以前孩子们都看过栀兰的日记,只不过都是一些随便记的流水账:
今天是十月十六日,我去买了一袋子大米,花了18块钱,半个月的伙食费进去了。
今天是十二月四号,老郑家的狗死了,小文哭得好几顿没吃饭了……
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囫囵半片的,内容五花八门,没有头也没有尾。用她的话说,就是瞎画着玩的,写完了扔得到处都是。孩子们看过,也只是笑笑而已。
他们看见栀兰煞有介事地戴着老花镜,笨拙地握着自己修好的花花绿绿的钢笔,认认真真的写字的样子,都感觉挺好玩的。
每到这时,栀兰就会半笑不笑地说:“笑啥么?有啥么可笑的?”
儿女们真正走进栀兰孤独寂寞的世界,是从这短短的几行字开始的,筱媛瞪大了吃惊的两眼,默默地把栀兰的这篇日记,推荐给每个兄弟姐妹看。
他们好像从此刻开始,她才意识到,原来五十多岁的栀兰,不只是妈妈,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太太。她也有她的精神追求,有她内心的呼唤与渴望,有她的喜怒哀乐。
筱媛由衷地说,“妈妈,你写的真好!”
“好啥么,瞎画着玩的。”栀兰是从哪天开始正式写日记的,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十来年的艰苦岁月,在她的内心深处留下了道道伤疤,她用自己那副孤苦不堪的身躯背负了太多的难言和不平。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很想把心里话写出来,当作发泄。
她像刚学走路的孩子一样。每天晚上都认认真真趴在炕上,一笔一画地写着,遇到不会写的字,她就随便找个字代替,再不会的,就画个圈,反正她自己都懂。
栀兰没想过自己写得好不好,她只是发现,每次只要把想说的话写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她也没想怎么样,发泄完就完事了,于是她的小本本扔得到处都是。
别看她嘴上说是“瞎画着玩的”,得到了儿女们的夸赞,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像刚上学的小学生受到了老师的表扬一样,从此,她便更愿意写了。
栀兰的日记本,没有一个是完整的,都捡孩子们用剩的残张半页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也不管还有几张,只要能写字就行,随便找个带颜色的塑料皮套上了,便是日记本。
她用的笔,没有一支是原装的,也不知她是从哪个儿女家捡来的,黑钢笔常常会戴个红帽子,笔尖也经常是藏在里面露不出来,或者被强扭过来反着安的。
这些笔都是经她自己修好的,她是看孩子扔了怪可惜的,都捡回来胡乱对付在一起,她用起来也不觉得别扭。
栀兰从来不舍得用好笔,有时孩子们看她写字的笔实是太费劲了,顺手递给她一支“原装”的笔,她说,“我瞎画着玩的,写不出啥么好东西,用那么好笔白瞎了。”
平时,不管她到哪个儿女家,哪怕只住一天,她的背包里也要带上本和笔,她走到哪写到哪,写完的东西也不怕孩子们看,随便往哪一扔,她回去之后,孩子们就替她收着。
这些年,栀兰从没间断过记账,哪怕是花五分钱,她也要认认真真地写上去,这么多年的艰难磨砺,她养成精打细算的习惯,明明已经不需要这样记了,可她就是喜欢。
每当看到自己一笔一划写满数字的本子堆得到处都是,栀兰的心里就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她把记账当成了她一天的作业,她从那些数字里看到自己走过路,哪一天她都不是稀里糊涂度过的。
现在,栀兰又多了一科作业,——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她都要趴在炕上,认真地写日记,在日记里,跟妈妈,跟嘉濠悄悄说说心里话,从他们那里汲取继续奋斗的力量和勇气。
孩子们不断地从单位拿回一些旧报刊给栀兰看,没想到她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读着,遇到好的话或者感人的故事,她就抄下来,更可贵的是她能活学活用,把这些抄来的东西加在自己的日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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