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元走后的那些日子，栀兰手里的活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只要稍一闲下来，福元咽气前的模样，就总会在她的眼前晃。

“姐姐，我不想死……二外甥，你快救救我……”直到咽气那一刻，他还在一声声地喊着，那声音就像带着钩子，一下下抓着栀兰的心。

福元那无助和不甘的眼神，成了栀兰心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可怜的二弟，他带着终身的遗憾离开了他的亲人。

一想起她那个苦命的弟弟，心口就像被刀割着，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她哭得浑身发抖，好像不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她就能憋死。

她后悔死了，后悔自己没能留住福元，让他在家里多住几天。当时要是硬不送他，他也走不了，他还能再多吃几口好吃的。

后悔的滋味日夜缠绕着她，栀兰真是难受死了。她越是后悔，就越想念福元。夜里躺在炕上，栀兰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

“哪怕叫我在梦里看你一眼也行啊。”她想看看福元在那边啥么样？病好了没有？钱够不够花？

可是大半年过去了，栀兰一次也没有梦到福元。她想：难道福元在怪我没本事救他而生气了？不然的话他怎么可大半年不见我的面呢？

栀兰在心里念叨着，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恍惚间，她的眼前亮堂起来。像是正晌午，光线暖融融的，照得人身上发懒。栀兰眨了眨眼，好像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 是妈妈！

妈妈穿了件月白布的褂子，浆洗得干干净净，连个褶子都没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精精神神的，身子骨特别硬朗。

她手里挎着个竹编的斗篮子，跟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正脚步轻快地往前走着，根本不像个小脚女人。

栀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妈妈——”栀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又惊又喜，眼泪 唰地就下来了。

她高兴地朝妈妈跑过去，激动得声音都发了颤，“哎呀妈妈，这些天你都去哪了？可想死我了。”

“我去场院挎了点麦子，想烙几张煎饼吃。”妈妈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不冷不热地看着她说。

栀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妈妈怎么说话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一点也不亲热。这么多天没在家了，难道她一点也不想我？”

她想凑近些，跟妈妈说说家里的事，于是就伸手要去接妈妈手里的篮子，“妈妈，我帮你挎着吧，咱俩边走边说话。”

“不用你拿。”妈妈把篮子往旁边一闪，用下巴朝前方扬了扬，“元福也来了。”

“福元？” 栀兰的心猛地一跳，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她急忙四处张望，眼睛在人群里飞快地扫着：“他在哪？福元在哪？”

顺着妈妈示意的方向望去，她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用青布围成的大棚，柱子上挂着红绸子，棚子里外都站满了人，有说有笑的，场面挺热闹，好像是谁家在办喜事。

就在那群说笑的人里，栀兰一眼就认出了福元。他穿了件新做的蓝布褂子，头发剪得整整齐齐。他的脸上带着笑，正跟旁边一个男人说着什么，看样子身体很壮实，好像是在大食堂当管理员时一样。

“福元！” 栀兰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她朝着福元跑过去，嗓子眼里像堵着什么，声音又哑又急：“福元，你也来了？”

可是福元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跟那人说着话，脸上的笑容都没变一下，好像根本不认识她。

栀兰愣了一下，又往前跑了几步，离他更近了。她又喊了一声，“福元……”，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刚想问，“你为啥不搭理我呀？”可还没等问出来，妈妈和福元一眨眼就不见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妈妈和弟弟，她要跟他们好好唠唠嗑，她心里还有很多话想问他们。

“妈妈——福元——妈妈——福元——”栀兰急得大声哭起来……

栀兰猛地睁开眼，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憋得她直喘，喉咙又干又疼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头。

“唉！好不容易在梦里见到他了，还没等和他说上话呢，你怎就醒了呢？让我听听他的声音也好啊！”栀兰生气地埋怨着自己。

福元的死，是栀兰心底一直的痛。她说福元的病不该死，她说福元一辈子没享到半点福，她说……

她亲眼目睹了可怜的弟弟临死时，遭受了怎样的痛苦，栀兰不知道为此流了多少眼泪。这些日子，她夜里常常哭醒，枕头就没干透过。

栀兰的心里藏着太多没法说，也不能说的话，她想好好疼疼这个又可怜又无能的弟弟，可是她没有机会了。

只能把心里话写在日记里，“我恨老天爷不开眼，为什么黄叶不落青叶落？”

“福元，你真的和妈妈在一起吗？如果是那样，你就不会孤单了，妈妈也有了依靠。”这么想着，栀兰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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