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中的惨剧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西里村小学那场仓促而狼狈的逃生演练,非但没能驱散恐惧,反而像剥开了旧疮,将“危险”二字血淋淋地刻在了所有人的眼前。排查出的隐患清单像催命符贴在校长办公室的墙上,修葺校舍的款项却像干旱季节的雨水,迟迟不见踪影。日子在一种压抑的、小心翼翼的沉默中往前捱着,连孩子们课间的打闹都收敛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那随时可能崩塌的房梁。
吴建军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儿,一股混杂着后怕、忧虑和对未来无处着力的焦躁。看着儿子吴普同每天放学回来,脸上那挥之不去的沉重和眼底偶尔闪过的惊悸,他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张磊那孩子的惨剧,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所有即将升入初中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心上。秋天,那个曾经代表着成长和新起点的季节,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阴影。
这天傍晚,吴建军蹲在院子里,就着压水机清冽的水流,仔细擦拭着他那辆服役多年的“大国防”二八大杠。黑色的车架漆皮早已斑驳,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车把和三角大梁被岁月和汗水磨得锃亮。它像这个家一样,结实、沉默、饱经风霜,却始终可靠。
清亮的水流冲刷着车轮辐条上的泥点,也冲刷着吴建军纷乱的思绪。他直起身,看着正蹲在屋檐下,用小木棍在地上无意识画着什么的吴普同。儿子瘦高的个子已经快赶上李秀云了,肩膀也有了点少年的轮廓,只是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被阴霾笼罩的沉闷。
一个念头,如同被水流冲开的淤泥,猛地浮上吴建军的心头。
“普同,”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稳,“过来。”
吴普同茫然地抬起头,放下小木棍,走到父亲身边。
吴建军拍了拍那辆擦得湿漉漉的二八大杠冰凉的横梁:“这车,认得吧?”
吴普同点点头,眼神里有些不解。
“爹骑了快十年了。”吴建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沉,笨,但皮实,驮得起东西,也驮得起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望,“你大了,不能总靠爹驮着。秋天……去镇上念书,路远,得靠你自己两条腿蹬着去。”
吴普同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带着一丝犹豫和……隐隐的怯意。骑车?他见过别人骑,风驰电掣,很是威风。但看看那二八大杠,又高又大,那粗壮的三角梁,那沉重的车身,像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还没完全长开的细胳膊细腿。
“怕摔?”吴建军看穿了儿子的心思,粗糙的大手按在吴普同还有些单薄的肩膀上,力道很沉,“怕摔就学不会!学车跟走路一样,哪有不摔跤的?摔倒了,爬起来,拍掉土,接着练!没啥大不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庄稼汉面对土地的固执和面对生活磨难的韧性,“明天,爹去镇上赶集,给你弄辆车回来!二六的,轻巧点,你先学着!”
第二天傍晚,夕阳给西里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暂时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吴建军蹬着他那辆“大国防”回来了,车后架上,果然用麻绳牢牢捆着一辆半新的自行车!不是那种需要仰视的二八大杠,而是一辆深蓝色的二六车!车身小巧了许多,车座放到了最低,三角梁也低矮平缓,虽然车漆有些磨损,露出星星点点的银色底漆,车把上的塑料套也裂了口子,但两个轮子很圆,辐条在夕阳下闪着光,车链子也黑亮,一看就是被仔细收拾过的。
“看看!咋样?”吴建军把车推进院子,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带着成就感的笑容,额头上还带着赶路的汗珠。
吴普同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火星!他围着这辆属于自己的“坐骑”转了好几圈,小心翼翼地摸摸车把,捏捏车闸,又蹲下来看看转起来哗哗响的车轮。一丝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芒,终于冲破了连日笼罩在他眼底的阴郁。
“爹!这……真好!”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二手的,但架子结实,轴也好,够你用了!”吴建军卸下麻绳,把车支好,“走,趁天没黑透,爹教你!就去村西头打谷场,地方宽敞!”
打谷场是秋收后碾压粮食的地方,地面平整、坚硬、开阔,此刻空无一人,正是学车的好地方。夕阳的余晖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
吴建军先示范。他骑上那辆二六车,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局促,但他动作熟练流畅,蹬着车在谷场上轻松地绕了个小圈,车轮碾过平整的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格外清晰。
“看清楚没?身子坐正,眼看前面,别老盯着轱辘!手把稳车把,别乱晃!”吴建军停下来,把车交给早已迫不及待的吴普同。
第一步,不是直接上车,而是学“溜车”。吴建军扶着后座,让吴普同左脚踩在左踏板上,右脚在地上有力地蹬地,让车子滑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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