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打斗场景虽然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但已经把胡伟气得双手打颤。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的争吵,真能解决问题吗?”
胡伟生着闷气,沿着被夏日雨水冲刷地成为深沟陡坡的土路大道,往村子里面走。
闷头行进的功夫,满脑子里是跟聂柱见面后发大火的场景,为此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一堵“移动的草垛”正冲他缓缓而来。
“胡伟?干啥去?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田间地垄上,迎面而来的村支书刘文农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洪亮。他正用长长的镰刀柄当扁担,挑着背后两个硕大的箩筐,里面塞满了还带着晨露、青翠欲滴的猪草,清冽的草气扑面而来。那杆标志性的黄铜烟锅,在他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口袋上荡着悠闲的弧线。
胡伟脚步一顿,硬邦邦甩出句话:“请人去!跟我们一起劳动!”那“请”字咬得特别重,带着火星子,腮帮子都绷紧了。
刘文农一听,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大板牙:“哟呵!啥人这么大谱儿啊?用得着‘请’字开道?”他眼睛眯起来,像是能穿透人心。村里哪片叶子动了风他不知道?知青点为了聂柱那小子闹得沸反盈天,早像秋天的蚊子,嗡嗡地飞进他耳朵里八百回了。
胡伟憋着气就想闷头冲过去。胳膊却被刘文农那粗糙的大手轻轻一带:“哎,等等!”
胡伟站住,疑惑地看向老支书。刘文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却更沉着了。他想起了昨夜月光下的誓言——得好好帮衬这个替大伙儿扛了黑锅、把自己钉死在山沟里的上海娃子!这是块好钢,就是淬火的法子有点糙。
“来,坐下,咱爷俩唠两毛钱的。”刘文农把箩筐往路边一放,也不嫌脏,直接蹲在山坡坎的石头上,拍拍旁边示意胡伟。
胡伟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老支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挠了挠刺猬似的短发,依言在旁边坐了下来。屁股下的石头冰凉坚硬。
刘文农不紧不慢地从箩筐里掏出他的宝贝烟杆,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解开瓦蓝色的破旧烟袋,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撮金黄油亮的烟丝,小心翼翼地填进烟锅,隔着布袋用拇指肚压实。烟嘴含进嘴里,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从浓蓝褂子口袋里摸出火柴盒。拇指一顶,“啪”,盒盖弹开。抽出一根火柴,“嗤啦”一声在暗红的磷面上划燃,幽蓝的火苗跳跃着。火光凑近烟锅,“吧嗒吧嗒”,刘文农腮帮子一鼓一瘪,贪婪地吸着。几口之后,辛辣又带着奇异清香的烟雾袅袅升起,缭绕在两人之间。
胡伟看得有些出神。这老农抽烟的架势,不像解乏,倒像在进行某种古老而郑重的仪式,透着股对生活细节近乎苛刻的认真劲儿。他心底莫名涌起一丝羡慕,但随即甩甩头——他学不来这口烟,但他得学着点老支书这份“认真”。
“呼——”刘文农长长吐出一口浓烟,像卸下千斤重担。他这才开口,声音被烟熏得有点沙哑,却直奔主题:“跟俺说说,对聂柱这小子,你打算咋整?”烟锅指向知青大院的方向。
胡伟猛地一僵!一股被看穿的羞臊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脸皮火辣辣的。原来自己这个知青队长放任聂柱当“甩手掌柜”的事儿,早就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笑料!他这个队长当得,可不就是个废物点心?
刘文农瞅着他那副恨不得钻地缝的模样,又呲牙乐了,露出一口黄板牙:“嘿,多大点事儿!愁眉苦脸干啥?俺就问你,对这头犟驴,你心里头有啥章程没?打算咋拾掇?”他用的是“拾掇”牲口的词儿。
胡伟想都没想,憋着一肚子邪火,赌气似的冲口而出:“还能咋整?用高觉悟的严要求狠狠批他!让他深刻认识错误!痛哭流涕做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声音又急又冲,像要找人打架。
刘文农没接话,眯着眼又深吸了一口烟,眼神飘向远处山坡上蚂蚁般蠕动的收割人群。过了几秒,才慢悠悠地开口,烟雾随着话语一起飘散:“小娃子,硬来可不行嘞。倔驴要是尥蹶子,那后蹄子劲儿,能把你天灵盖儿都给掀喽!”他用烟锅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动作带着某种警示。“那小子啊,你还没进门,他肚子里早把一百零八套应对你的词儿盘得滚瓜烂熟了。你上去就点火放炮,噼里啪啦一顿吼,嘿,那不正中他下怀?让他把你当了戏台上的角儿耍!”
胡伟一愣,这话像盆冷水,兜头浇下来。老支书把他比作蛮干的倒霉蛋,把聂柱比作会尥蹶子踢爆人脑袋的倔驴?一股不服气蹭地又冒上来,觉得老支书在拐着弯儿笑话他。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刘文农砸吧着嘴,继续解释,语气像在讲一个古老的寓言:“对付倔驴子啊,光知道套笼头、抡鞭子抽,没用!越抽它越犟,跟你顶着干。急了真给你来个绝命后蹬腿,‘嘭’!脑浆子都给你踹出来!那才叫一个亏大发了,得不偿失哟!”他强调了两遍“得不偿失”,浑浊的老眼闪烁着阅历打磨出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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