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忘川雾起
林砚之在一片潮湿的寒气中醒来。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老宅樟木箱的霉味,而是一种……混合着腐草与檀香的气息。她撑起身子时,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的青石板,缝隙里竟长出几簇幽蓝的鬼火,像被惊扰的萤火虫般簌簌飞散。“姑娘醒了?”苍老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林砚之转头,看见个穿皂色短打的老丈正蹲在河边浣衣,木槌起落间,捶打的却不是衣物,而是一叠叠泛黄的纸人。那些纸人眉眼灵动,被河水浸湿后竟微微翕动着嘴唇,仿佛在无声诉说什么。“这是哪里?”她嗓子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忘川渡头。”老丈直起身,浑浊的眼珠在她身上转了转,“看姑娘这魂体还算凝实,莫不是刚从阳间来的?”阳间。这个词像重锤砸在林砚之心上。她猛地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苍白,透明,能清晰望见掌下青石板的纹路。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失控的卡车、飞溅的玻璃碎片、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原来那不是噩梦。“我死了?”她喃喃道,声音发颤。老丈将最后一只纸人晾在柳枝上,那柳枝竟在无风中自行摇摆,叶片落进水里,化作银色的小鱼游走。“生死簿上没你的名字,”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你是‘漏网之鱼’。”雾突然浓了。远处传来缥缈的船歌,一艘乌篷船破开白雾驶来,船头立着个撑篙的红衣女子,发间别着两朵开得正艳的曼殊沙华。船身轻晃时,林砚之看见舱内坐满了人影,个个面无表情,脖颈处却都悬着半枚玉佩,玉佩上刻着的“阳”字在黑暗中幽幽发光。“那是往生船,”老丈说,“持阳玉佩者,皆是阳寿未尽却意外身故之人,要送去轮回司重判。可姑娘你……”他指了指林砚之的脖颈——空空如也。红衣女子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审视。林砚之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被毒蛇盯上。老丈猛地将她拽到石桥下的阴影里,塞给她半块啃过的麦饼:“快吃!含住别咽,能暂时遮住生人气息。”麦饼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涌遍四肢百骸。林砚之刚想问什么,却听见红衣女子的声音近在咫尺:“王伯,可见过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姑娘?”老丈捶着腰站起来,脸上堆起笑:“孟婆大人说笑了,这渡头除了游魂就是野鬼,哪有什么旗袍姑娘。”他木槌指向远处,“您瞧,往生船都快装满了,再不上船,怕是赶不上卯时的轮回钟了。”红衣女子——孟婆——的目光在石桥下逡巡片刻,终究转身踏上乌篷船。船篙一点,整艘船便如墨滴入水般,悄无声息地滑进浓雾深处,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极了林砚之母亲生前最爱的桂花乌龙。“多谢老丈。”林砚之从阴影里出来时,手脚还在发软。老丈却收起了笑容,指了指她手腕上的银镯:“这镯子救了你。”那是母亲给她的成人礼,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将试图靠近的鬼火逼退三尺。“阴阳界有三忌:莫回头,莫拾钗,莫饮忘川水。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便扛起木槌,一步步走进雾中,背影佝偻如弓,转眼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林砚之望着空荡荡的渡口,青石板上只留下几串湿漉漉的脚印,很快也被浓雾抹去。她低头摩挲着发烫的银镯,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第二章 鬼市灯影
雾散时,林砚之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长的巷子里。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却没有一扇门是完整的。有的门板歪斜地挂在铰链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柜台;有的干脆用符纸封着,朱砂画的符咒在风中猎猎作响,隐约能看见纸后有影子晃动。空气中飘着烤栗子的甜香,可她寻着香味望去,只见个骷髅架正蹲在炭炉前翻炒着什么,铁锅里翻滚的竟是一颗颗眼球,被火烤得滋滋冒油。“新鲜的‘忆魂栗’嘞!”骷髅架晃着空荡荡的眼眶吆喝,“一颗尝前世,两颗断尘缘,三颗……”它突然朝林砚之的方向转过头,下颌骨咔嗒作响,“……忘今生。”林砚之胃里一阵翻涌,加快脚步往前走。巷子里的行人越来越多,有穿长衫的民国学生,也有披甲戴盔的古代士兵,甚至还有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正对着一面破碎的镜子整理领结,镜中映出的脸却腐烂得只剩半张。“姑娘,要买花吗?”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突然从巷角钻出来,篮子里摆满了猩红的花,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银光。林砚之认出那是曼殊沙华,传说中开在黄泉路上的接引之花。“多少钱?”她鬼使神差地问。小姑娘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不要钱,拿你的记忆来换就好。一段记忆换一朵,很划算的。”她凑近时,林砚之看见她的瞳孔是竖瞳,像猫又像蛇。银镯突然灼热起来。林砚之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石墙上。墙皮簌簌剥落,露出里面嵌着的累累白骨,指骨从砖缝里伸出来,似乎想抓住什么。“不换。”她咬着牙说。小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慢慢变成全黑:“不识抬举。”篮子里的曼殊沙华突然疯长,藤蔓如蛇般缠上林砚之的脚踝,花瓣张开,露出细密的尖齿。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林砚之抬头,看见个穿玄色官服的男子骑着黑马疾驰而来,腰间悬挂的青铜令牌在灯火下闪闪发亮,上面刻着两个篆字——“阴差”。“鬼市之内,禁止强买强卖。”男子声音冷冽如冰,马鞭凌空一抽,一道金光劈在藤蔓上。曼殊沙华瞬间枯萎,化作一滩黑泥。小姑娘尖叫着化作蝙蝠飞走,消失在巷尾的红灯笼里。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林砚之眼前凝成一行字:“跟我来。”男子没有回头,林砚之却不由自主地跟上。黑马踏过青石板时悄无声息,只有马蹄铁上的符文偶尔闪过蓝光。他们穿过喧闹的鬼市,路过卖“孟婆汤续杯”的茶摊,绕过挂着“代写冥婚书”的幡子,最后停在一座朱漆大门前。门上铜环是两只衔着锁链的鬼首,门楣上悬着块牌匾,写着“阴阳司”三个大字,笔力苍劲,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进去。”男子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门旁的石狮子。那石狮子突然活了过来,吐了吐舌头,用爪子挠了挠耳朵。林砚之握住发烫的银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门后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大殿,只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墙壁上嵌着无数琉璃灯,灯光下,赫然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亮着金光,有的却已黯淡无光。“这些是……”“阳寿未尽者的名字。”男子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而你,林砚之,本该在三个月前就出现在这里。”他抬手按在甬道尽头的石壁上,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里面传来阵阵流水声,像极了忘川渡头的河。“跟我来,见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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