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续

林澈将呼吸凝成一线游丝，连胸口起伏都压至微不可察，指尖如淬火精钢铸就的铁钳，死死扣住腰间九玄剑那冰凉滑腻的鲨鱼皮剑柄。夜风带着山野的腥臊与浓得化不开的铁锈气息，蛮横地钻进鼻腔，刺得他几欲作呕。不远处，铁血佣兵团那座夯土院落里，铁器碰撞的闷响、粗野的喝骂与濒死的惨嚎交织在一起，像一锅被烈火煮沸的浓稠血粥，咕嘟咕嘟地翻滚、冒泡，搅得人心烦意乱。恰在此时，天边最后一缕残月被厚重的乌云彻底吞噬，天地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足尖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暗夜中蓄势待发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掠过三丈宽的巷弄，衣袂擦过墙头丛生的狗尾草，带起几点细碎的草屑，在他翻身躲进院墙外那株老槐浓密的冠盖中时，草屑已飘然落地，了无痕迹。斑驳的树影在他玄色夜行衣上缓缓流淌，宛如一滴浓墨融入砚台，与周遭的黑暗完美地融为一体。透过交错的枝干与茂密的叶片缝隙，林澈凝神望去，只见院落中央，一抹同样玄色的身影正静立在正厅三级粗糙的石阶之下。七八个赤裸着上身的彪形佣兵将其团团围住，古铜色的肌肤上青筋暴起，弯刀斜挎在布满虬结腱子肉的腰间，刀锋在火把映照下闪着嗜血的寒光。为首的独眼壮汉，正是黑风镇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佣兵团团长雷啸天。他胸口那狰狞的血色狼头刺青，在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下，每一根鬃毛都仿佛在蠕动，张开的血盆大口仿佛要择人而噬，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黑煞大人深夜到访，莫不是嫌白天在酒馆的见面还不够尽兴？"雷啸天的独眼里跳动着狠戾与戏谑的火焰，脚下有意无意地踩着半截断裂的玄铁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澈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骤然清晰——白日在镇西铁匠铺外，他曾无意间瞥见的场景：三个膀大腰圆的佣兵正挥汗如雨，叮叮当当地打造着几副刻有繁复玄铁符文的镣铐。当时他只当是寻常押运囚徒的工具，并未深思，此刻想来，那些符文绝非寻常，分明萦绕着一种能禁锢修士灵力的诡异波动，令人心悸。黑袍人缓缓抬起头，宽大的兜帽下，阴影如墨般遮住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却又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像是用粗粝的砂纸在摩擦一截朽木："雷团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三日前在断魂崖，你手下那帮崽子，截走了不该截的货，现在，该物归原主了。什么货？"雷啸天突然爆出一阵狂放不羁的大笑，笑声震得空气都在颤抖，连老槐树上的叶子也被震得簌簌落下，在透过云层缝隙洒落的惨淡月光下，铺成一片晃动的碎银。"老子在这黑风镇混了十年，向来只认黄白之物，不认什么劳什子的货！"他猛地一挥手，仿佛一道无声的命令。身后的佣兵们同时拔刀出鞘，"噌噌噌"的出鞘声连成一片，刀身在云层裂开的刹那，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幽蓝毒光，那光芒妖异而冰冷，显然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奇毒。林澈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动，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体内真气受到了牵引。腰间的九玄剑似有感应，剑鞘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龙吟轻鸣，如同沉睡的巨龙在梦中苏醒。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全场，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尤其注意到黑袍人左手始终不自然地藏在宽大的袍袖中，那里的轮廓隐约勾勒出长条形物事的形状，末端似乎还缀着圆环，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当雷啸天的狂笑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利刃骤然斩断般戛然而止时，黑袍人突然动了——快得几乎留下残影！然而，他的动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并非众人预想中的向前攻伐，而是身形骤然后退，右手五指成鹰爪状，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锐啸，猛地抓向身后那根合抱粗的廊柱！"不好！"林澈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心头警铃大作。廊柱之后，竟悄无声息地贴着三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夜行衣杀手！他们仿佛与黑暗共生，此刻正齐齐扣动手中的机括，三道淬着同样幽蓝毒光的弩箭，带着破空的尖啸，如毒蛇出洞般直指黑袍人的后心！原来这铁血佣兵团早已设下双重埋伏，连雷啸天自己，都只是引诱对手现身的诱饵！毒箭破空的尖啸声尖锐刺耳，黑袍人反应亦是神速，袍袖中闪电般飞出一道银链，链头的铁爪开合之间，精准无比地缠住了三支弩箭的箭杆，猛地一甩，三支毒箭便偏离了轨迹，"笃笃笃"钉在远处的土墙之上，箭尾兀自颤动。与此同时，他左手腕一翻，三枚漆黑如墨、隐泛乌光的令牌脱手飞出，划破夜空，带着呼啸声撞向地面。令牌触地的瞬间轰然炸裂，腾起一团浓密的黑雾，黑雾之中，立刻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与压抑不住的凄厉惨嚎，令人不寒而栗。林澈借着黑雾弥漫的掩护，不再隐藏，身形如离弦之箭，隼鸟般翻身跃下老槐树，九玄剑出鞘带起三尺青芒，剑光如匹练横空，精准无比地挑飞两枚从斜刺里射向黑袍人的透骨钉。那透骨钉去势汹汹，钉尖擦着黑袍人耳畔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廊柱寸许，兀自颤动不休。"多谢。"黑袍人似乎有些意外，清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刚才那一瞬的应对也耗费了心神。黑雾缓缓散去时，他已如鬼魅般飘至林澈身侧，两人背靠背，形成一个微妙的防御姿态。月光重新洒满庭院，照亮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十数具佣兵尸体。雷啸天的独眼里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他的脖颈上，正插着一枚方才炸裂的黑色令牌碎片，鲜血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胸前那狰狞的狼头刺青，使其看起来更加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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