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驿道沉疴与千里鸿雁
辽西的军政机器,在活字印刷机的高速运转、精确地图的清晰指引、人口数据的扎实支撑、粮食期货的风险对冲以及海运保险的可靠护航下,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轰鸣着。信息、物资、资金在这些现代性制度的框架内加速流动,焕发出惊人的活力。然而,作为所有信息流动最终端的物理载体——将信息从甲地实体传递至乙地的速度——却依然被牢牢禁锢在古老、腐朽、低效得令人窒息的大明驿传系统的泥沼之中。这套承袭自洪武年间的体系,经过两百多年的岁月侵蚀与官僚腐败的蛀空,早已千疮百孔,名存实亡。驿站房舍倾颓破败,驿马瘦弱短缺且多被私用,驿卒待遇微薄乃至被层层克扣盘剥,士气低落,效率极其低下,公文延误、丢失乃家常便饭。更致命的是,其服务对象几乎完全局限于官方,且层级繁琐至极。一份从辽西宁远发出的紧急公文,需先送交山海关驿,然后经永平府、蓟州、通州诸驿层层转递,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因各种原因(马匹不足、驿卒怠工、官员扣压)而耽搁,往往耗时十天甚至半个月才能抵达北京,严重滞后于辽西高速决策和反应的需求,常常贻误军机。
这一日,一份关于后金方面异常兵力调动、需急报京师兵部及蓟辽督师的最高级别军情奏报,需要火速送出。负责此事的参军却一脸愁容、步履沉重地来到王磊面前禀报,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焦虑:“总镇,此等十万火急之军情,按旧制,仍须装入塘报封筒,交由山海关驿接力传递。然关驿如今状况,您亦知晓,马匹羸弱,人手不足。即便我等以‘六百里加急’之规格发出,一路之上,但凡任何一站稍有延误,或驿马倒毙,或驿卒懈怠,则抵达京师,快则七八日,慢则十余日亦属寻常。届时,恐虏骑已至墙下,军情已成旧闻,为之晚矣!”
几乎与此同时,王磊又接到户房主管的紧急报告,抱怨一批与南方某大商号签订的军需物资采购契约细则及首期款项支付文书,在通过驿递送往对方的过程中莫名丢失,导致对方未能按时收到款项与确认函,引发严重误会,险些导致重要合作破裂,虽经多方解释补救,但已耗费大量额外精力与时间,且对官府信誉造成损害。
王磊站在那幅巨大的、标注着精确里程与地形的辽东地图前,目光沿着那条从宁远蜿蜒至北京的官道驿路细细扫过,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与焦灼。辽西内部的信息通过《辽东军报》的日刊和高效的内部通信员系统,得以快速流转;但对外的、尤其是与帝国中枢北京的信息沟通,却死死卡在了这个腐朽不堪的国家动脉上。这不仅仅影响最紧要的军情,也严重制约了商贸往来、官员人事调动、财政奏销以及与朝廷各部院的政策沟通效率。
“绝不能将辽西的命运,寄托在这套老牛破车、随时可能散架的驿传系统上!”王磊猛地转过身,语气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如刀,“我们必须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独立运行的、快速、可靠、高效的邮政通信系统!它不仅要对内,更要对外,尤其是打通辽西至北京的通信大动脉!不仅要服务于军政急务,未来也要逐步向重要的、信誉良好的商贸活动开放!”
他的脑海中,迅速勾勒出后世现代邮政体系的雏形。他的构想是:仿效其核心精神,建立一条直接连接辽西政治中心宁远与帝国首都北京的特快专线邮路。设立一个直属总兵府的、高度专业化的“辽西驿传总局”,使其在业务和人员上完全独立于朝廷那套臃肿低效的驿站系统。在精心选择的宁远至北京的最佳路线上,每隔一定距离(例如四十至五十里),设立专用的中转邮站,配备充足的专用健马和经过严格挑选、训练的专业邮卒(或称驿卒)。所有邮件在总站进行统一分拣、登记、密封,由邮卒骑马接力传递,规定极其严格的到达时限,要求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务求将辽西与北京之间的信息传递时间缩短到一个令人惊叹的新低。
然而,此举非同小可。它涉及对国家固有驿传制度的重大挑战与变革,必然触动原有驿递系统中无数官吏的利益蛋糕,更可能引起北京朝廷尤其是兵部车驾司的猜疑与阻挠,被误解为拥兵自重、另立体系。王磊深知,必须谨慎操作,精心布局,并最终以无可辩驳的效率提升来证明其必要性与正当性。
他决定采取“先内后外,由点及面”的策略。首先在辽西控制区内部进行试验性改革。彻底改革原有效率低下、管理混乱的内部通信方式,建立了连接宁远、锦州、沙河所、各主要军营堡寨和州县衙门的“内部高速邮路”。配备了统一的轻便坚固马车和专用快马,规定了固定的每日班次和精确到时辰的到达时间表,所有公文信件由专人签收、登记、交接,责任落实到人,并有严格的追责制度。内部信息传递的速度、可靠性与安全性立刻得到了显着提升,获得了各级官吏的一致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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