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南阳困龙
南阳盆地的冬日,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寒风卷过枯黄的旷野,扬起阵阵沙尘,吹打着残破的村落和焦黑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萧瑟气息。
在南阳城西一处临时圈出的巨大营地里,景象更是令人触目惊心。这里没有整齐的营房,只有杂乱无章、依着地势胡乱搭建的窝棚和帐篷,绵延十数里,如同一个巨大而肮脏的疮疤,烙印在苍凉的大地上。营地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幼皆有,但绝大多数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他们或坐或卧,眼神大多空洞麻木,间或闪过一丝难以驯服的野性与戾气。刀枪弓箭随意地堆放在一旁,锈迹斑斑,旗号五花八门,却大多残破不堪。这便是被辽国公王磊麾下曹变蛟陕兵军团、黄得功江北军以及部分辽军新式部队连续重创、精锐尽失,一路被驱赶,最终被迫退至南阳地区接受“招安”的闯王李自成及其麾下残余的近十万部众。
营地中央,一座稍显规整的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李自成,这位名震天下、令朝廷寝食难安的“闯王”,此刻正烦躁地在大帐内踱步。他年近四旬,身材高大,满脸虬髯,一双环眼因长期熬夜和焦虑而布满血丝,开阖之间依旧凶光毕露,但深藏的眼底却难掩一丝穷途末路的疲惫与巨大的不甘。他身着一件旧的箭衣,早已没了往日驰骋中原时的嚣张气焰,更像是一头被多方围猎、困于绝境的受伤猛虎。
“闯王!咱老子们就这么认栽了?!那辽国公王磊把咱们困在这南阳死地,给的粮食还不够塞牙缝!兄弟们都快饿疯了!不如反他娘的吧!冲出条血路,去四川,去湖广,哪里不能重整旗鼓?!”一个满脸虬髯、声音洪亮如雷的猛将猛地站起,他是权将军刘宗敏,李自成最倚重的大将,此刻双眼赤红,充满了暴戾与不甘。他的手掌粗糙布满老茧,此刻正死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手背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而出。帐内炭火盆的光芒映照在他狰狞的脸上,更添几分凶悍之气。他是最早跟随李自成的老八队成员之一,作战勇猛无比,却也性情暴烈,杀人如麻,在军中威望极高,此刻他的态度几乎代表了绝大多数骄兵悍将的想法。
“宗敏兄弟说得对!闯王!咱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在这小阴沟里翻船?辽狗火器厉害,咱们就跟他躲猫猫,钻山沟!老子就不信他还能把天下的山都平了!”制将军田见秀也按着刀柄吼道,他脸上还带着新添的伤疤,那是上次突围时被辽军火铳射出的铅子擦过留下的印记。他的眼神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是李自成麾下少有的有谋略的将领,但此刻也被逼到了绝境,言语间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帐内其他将领,如刘芳亮、袁宗第、郝摇旗、张鼐等李自成的核心班底,也都群情激愤,议论纷纷,充满了对现状的屈辱和对未来的绝望。他们习惯了流动作战,以战养战,如今被围困在此,行动受限,粮草匮乏,这种煎熬比正面战败更让他们难以忍受。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和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营帐。
“都给额闭嘴!”李自成猛地停下脚步,暴喝一声,声如雷霆,震得帐内嗡嗡作响。他环视众人,目光凶狠,逐一扫过刘宗敏、田见秀等人的脸庞,那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也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反?拿啥反?北面是曹变蛟的陕兵铁骑!那些陕北汉子,饿狼一样,追了咱们多少里地?东边是黄得功的江北军!水网纵横,咱们的马队展不开!南边是左良玉的地盘!那条老狗,巴不得咱们去碰个头破血流!西边……是辽狗新军的主力,火器厉害得邪乎!你们谁没吃过那苦头?隔着几百步就能把人打个对穿!咱们的人马,老营弟兄还剩多少?饿得拉不开弓,提不动刀!冲出去,就是送死!让人家当兔子打!”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却又在最后化为深深的疲惫。他何尝不想拼死一搏?但作为主帅,他必须为这近十万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负责。
他走到一张粗糙的木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案上一份简陋的文书上,那文书材质普通,上面的字迹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这是王磊开出来的条件!额看明白了!他这是阳谋!额们没得选!要么,留在这里,饿死,或者被他的大军一点点磨死!要么……就接受招安,去南阳、汝州那边领田地,种地当顺民!至少,去了那边,还能有条活路,给兄弟们,给那么多老营家眷,留条活路!”他的手指几乎要将那文书戳破,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屈辱和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清醒。
“可是闯王!接受招安?咱们跟官府斗了这么多年,死了多少弟兄?现在低头去种地?兄弟们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啊!”刘宗敏捶着胸口,痛心疾首,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烁。他不是怕死,而是无法接受这种屈辱的结局。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帐内再次充满悲愤的气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