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审知的伤势在军医的精心调理和阿福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虽然肩头仍时常作痛,手臂难以用力,但已能下床缓行,精神也日渐恢复。只是失血和毒素带来的虚弱感,仍需时日调养。
这段时间,南剑州城在王潮的主持下,逐渐从兵变的震荡中平稳下来。军队整编初步完成,降卒被打散编入各营,虽然暗地里仍有龃龉,但表面上的秩序已然建立。城防加固,治安巡逻恢复,市井间的商铺也陆续重新开张,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烟火气。
然而,权力的顶层,却处于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之中。
王潮凭借军功和武力,自然是无可争议的掌控者。但他这个“掌控者”当得并不轻松。郑珏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文教礼法”这块阵地牢牢抓在手中,几乎每日都要来找王潮“商议”祭祀典礼的细节、官员的服饰仪轨、乃至如何恢复唐代的某些旧制,言辞恳切,引经据典,让不擅此道的王潮不胜其烦,却又不好直接驳斥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更让王潮头疼的是政务的处理。战后的南剑州,千头万绪:土地分配、流民安置、赋税征收、案件审理、与周边势力的关系……所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文书工作和精细的规划。王潮的幕僚班子多是武将出身,处理军务尚可,面对这些民政,则显得捉襟见肘,效率低下。而原本王绪留下的那些文吏,王潮又不敢完全信任,且其中许多人唯郑珏马首是瞻。
王潮越来越频繁地来到王审知的病榻前,不仅仅是探望,更多的是带着各种棘手的问题来寻求主意。
“明远,你看这赋税该如何定?按旧例,还是减免些?”
“流民都想返乡耕种,但田地荒芜已久,种子农具短缺,如何是好?”
“郑先生又来说,祭祀需用古礼,要采办大批青铜礼器、牺牲帛币,耗费颇巨,该当如何?”
王审知虽然身体虚弱,但头脑却愈发清晰。他强打着精神,为兄长一一分析,提出建议:赋税宜轻不宜重,与民休息;流民返乡,可效仿“以工代赈”,组织其修复水利道路,以劳役换取口粮和种子;至于郑珏所求,可适当满足部分,但核心是尽快恢复生产,而非追求形式……
他的建议总是务实而高效,直指问题核心,让王潮豁然开朗。但王潮也明显感觉到,弟弟似乎有所保留,许多建议只是原则性的,并未深入细节。
“明远,这些事,若你身体无恙,处理起来定然事半功倍。”王潮忍不住感叹,“为兄真是……离不开你啊。”
王审知微微咳嗽了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兄长过誉了。弟只是动动嘴皮子,具体施行,还需兄长决断。况且…有些事,并非一人之力可为。”
他话中有话。几次接触下来,他敏锐地察觉到,兄长虽然依赖他的智慧,但在权力分配上,却有着本能的谨慎。他可以做幕后的谋士,但兄长似乎并未真正考虑让他走到台前,全面接手政务。这既是保护,或许也是一种无意识的制衡。
王审知心中了然,但并不点破。他需要耐心,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这个契机,很快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而到来。
这日,王潮正在听取关于春耕进度的汇报,忽然一名斥候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堂:
“报!将军!大事不好!泉州方向,发现大批军队调动迹象!疑似……疑似廖彦若旧部联合了附近山越部落,正向我南剑州扑来!兵力恐不下万人!”
“什么?!”王潮猛地站起,脸色大变!
堂内众将也是哗然!南剑州刚刚经历内乱,兵力折损,城防未固,此时若有大敌来犯,后果不堪设想!
“消息可确实?距此还有多远?”王潮急问。
“千真万确!先锋已过黑风岭,距此最多三日路程!”
三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时间太紧迫了!
“立刻关闭城门!全军戒备!所有能拿动兵器的,都给我上城头!”王潮反应极快,一连串命令发出。
整个南剑州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战争的阴云以更凶猛的方式压城而来!
王潮立刻召集所有高级将领和幕僚商议对策。然而,会议上却充满了悲观和争吵。
有的将领主张死守待援,但援兵从何而来?
有的主张弃城撤退,保存实力,但又能退往哪里?
还有的则慌乱无措,一味强调敌人强大。
郑珏也闻讯赶来,一脸忧国忧民:“哎呀!兵凶战危!当此危难之际,更需虔诚祭祀,祈求上天庇佑!将军,应立即举行大祭,或许能感动上苍,化解兵戈!”
王潮听得心头火起,却又不好发作,会议乱成一团,拿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就在这绝望的氛围弥漫之时,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兄长,或许……未必需要血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审知在阿福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大堂。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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