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田反击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但那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海盗血肉横飞的惨状,却如同梦魇般萦绕在许多亲历者的心头,更随着各种添油加醋的传闻,在泉州城内外的每一个角落发酵、膨胀、变异。寻常百姓在最初的震惊和庆幸过后,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那能召来“雷霆”的王司马,究竟是神是魔?
而这一切,对于郑珏及其“正理学社”而言,则不啻于证实了他们最深的恐惧和最恶毒的预言。
“妖法!果然是妖法!”郑珏在学社密室中,对着几位核心成员,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苍老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我早就说过!此子所行之事,绝非正道!格物格物,格到最后,竟格出此等伤天害理、戕害生灵的邪术!这与魔道何异?与蛮夷茹毛饮血何异?!”
他的门生们亦是群情激愤,纷纷附和:
“恩师所言极是!圣人云,仁者爱人,焉能以此等酷烈手段杀生?”
“利器愈锋,杀孽愈重!此器一出,世间必添无数枉死之魂!”
“若恃此器而尚武,礼乐仁义将置于何地?人心必将沦丧!”
他们并不关心这“火药罐”是如何击退海盗、保卫盐田、保护了无数盐工和军士性命的客观事实。在他们固化的观念中,任何超出传统战争模式(刀剑弓矢、阵法谋略)的、尤其是能造成大规模残忍杀伤的武器,本身就是“不道德”的,是“有干天和”的,是会导致“国之将亡”的邪恶征兆。
经过一番紧急商议和情绪煽动,郑珏做出了一个极其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悲壮的决定——他要进行“尸谏”!要以最激烈、最传统的方式,向王审知、向全城官民表达最强烈的抗议和最沉痛的警告!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郑珏脱去了平日穿的儒衫,换上了一身象征士人清高与悲愤的白色麻衣,披散着头发,手中既无笏板,也无奏章,只在腰间悬挂了一方代表士人气节的玉佩。他在数十名同样身着素衣、神情悲怆的学社门生和部分支持他的老儒的簇拥下,神情肃穆,一步步走向泉州刺史府衙门。
这支白色的队伍沉默而行,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立刻吸引了无数百姓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人们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来到刺史府门前那宽阔的石阶下,郑珏停住脚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所有惊愕的目光中,朝着刺史府正堂的方向,撩起衣摆,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王司马!郑珏今日于此,泣血上谏!!”他苍老而悲怆的声音,瞬间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身后的门生和老儒们也齐刷刷地跪倒一片,低头不语,以沉默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府衙前的卫兵顿时紧张起来,想要上前驱赶,却被闻讯赶来的陈褚用眼神制止。陈褚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紧锁,心知麻烦大了。
郑珏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挺直了脊梁,开始了他声泪俱下的控诉。他没有声嘶力竭地咆哮,而是用一种沉痛至极、仿佛字字泣血的语调,缓缓陈述:
“王司马!老夫今日此来,非为私利,实为这泉州万千生灵,为我华夏煌煌正道,不得不行此尸谏之举!”
“司马推行新政,或有可取之处,老夫虽不赞同,亦未曾如此激烈反对。然!近日盐田之事,司马竟动用那……那骇人听闻之‘妖器’!瞬间夺数十人性命,残肢断臂,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此等行径,岂是仁人君子所为?岂是父母官所应为?!”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真实的悲悯(尽管是对“天道”和“礼法”的悲悯):“圣人制礼乐,化干戈,乃为教化世人,止杀戮,存仁心!而非追求杀戮之效率,追求害人之酷烈!”
“利器愈锋,杀孽愈重!人心尚武,礼乐何存?!”
“今日司马可凭此器瞬杀海盗,他日便可凭此器屠戮百姓!今日此器用于御外,他日必用于内争!长此以往,人人崇尚暴力,恃强凌弱,礼崩乐坏,仁义荡然无存!这与禽兽世界有何区别?国将不国矣!”
他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朝着府衙内高声呼喊,仿佛要唤醒沉迷其中的王审知:
“王司马!请听老夫一言!速速销毁那妖器,摒弃那邪术!否则,必遭天谴,必遗祸子孙!今日你以此器杀敌,他日必自噬其身!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老夫今日跪死于此,也要唤回司马一点仁心,为我泉州,留一线天道仁和啊!!”
这番泣血控诉,情深意切,引经据典,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上,极具感染力和煽动性。周围围观的百姓中,许多人也面露不忍和疑虑。是啊,那武器如此可怕,杀人如割草,是否太过残忍?是否会带来不祥?
学社门生们见状,也开始低声哭泣附和,更有人高声朗诵起儒家经典中关于“仁政”、“慎战”、“天道好生”的篇章。悲怆的气氛弥漫开来,给王审知带来了巨大的舆论和道德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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