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泉州港崭新的船帆,也吹动了王审知官袍的衣角。他刚刚送走了满载丝绸、瓷器和希望的“开拓号”及其护航船队,目送它们消失在海天相接之处,心中那份自百章结尾便激荡的澎湃仍未平息。
泉州这块试验田已硕果累累,但正如他站在港口的最后一刻所感,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酝酿于远方的海平面之下。
“明远,港风甚寒,还是早些回府吧。”
谋士陈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贯的沉稳关切。
他顺着王审知的目光望去,只见海鸥盘旋,碧波万顷,低声道:“船队已远,眼下泉州内外诸多事务,还需大人定夺。”
王审知收回远眺的视线,转向陈褚,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满足的笑意:
“是啊,基石已固,然大厦之建,方才起步。回府吧,看看今日又有哪些‘惊喜’在等着我们。”
一行人簇拥着王审知回到节度使府邸。相较于初入泉州时的简陋,如今的府衙虽仍不尚奢华,却已然气象森严,往来吏员步履匆匆,透露着蓬勃的政务活力。王审知刚在书房坐定,准备翻阅今日呈报的文书,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虚浮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压抑的低咳。
书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王审知的亲随张渠——如今已是掌管亲卫的牙将。他脸色凝重,快步上前,低声禀报:“大人,大帅(王潮)方才在议事厅咳得厉害,竟……竟见了红!”
王审知手中的笔猛地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黑迹。
他霍然起身:“兄长现在如何?”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已送回寝居,医官正在诊治。”张渠回道,“大帅不让人声张,但咳血之事,怕是瞒不住……”
王审知眉头紧锁,心中那因海洋蓝图而激起的豪情,瞬间被拉回了现实的冰冷地面。兄长的健康,是福建这片基业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一环。他立刻对陈褚道:“元亮(陈褚字),今日例行政务你先代为处理,非紧急者押后。我去探望兄长。”
“大人速去,此处有我。”陈褚肃然应道,眼中也掠过一丝忧色。他深知王潮若有不测,对根基初稳的福建意味着什么。
王审知匆匆赶往王潮的寝居。院落外已聚集了几名核心将领和官员,皆是闻讯而来,人人面带忧戚,窃窃私语。见到王审知,众人纷纷行礼,让开道路。
寝居内药味弥漫。王潮半倚在榻上,脸色蜡黄,嘴唇缺乏血色,一名老医官正在为他诊脉,眉头紧锁。见到王审知进来,王潮勉强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医官和侍从暂时退下。
“明远来了……”王潮的声音沙哑无力,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外面那些人,都打发走,不过是老毛病,休要大惊小怪,动摇人心。”
王审知走到榻边,看着兄长憔悴的面容,心中酸楚。他依言让侍从将外面等候的众人劝离,只留兄弟二人在室内。“兄长,身体要紧,万不可强撑。”他斟了一杯温水,递到王潮手中。
王潮接过水杯,手微微颤抖,抿了一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用手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雪白的绢帕上赫然染上一抹刺眼的鲜红。王审知的心沉了下去。
“看到了?”王潮苦笑一声,将手帕收起,目光锐利地看向弟弟,
“我这身子骨,自己清楚。早年随军征战,积下的伤病,如今年纪上来,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兄长何出此言!安心静养,必能康复。”王审知急忙道,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明远,”王潮打断他,目光深沉,“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些虚言。今日叫你来,是要交代正事。”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福建局面,初具雏形,皆赖你之力。农工兴旺,商路通达,军备渐强,连海上也都有了咱们的船……你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好。”
王审知默默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是兄长极少有的、如此直白的肯定。
“但是,”王潮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越是如此,越是暗流汹涌。我若倒下,这福建节度使的位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内部,郑珏那些人,虽暂时蛰伏,但其门生故旧遍布士林,绝不会甘心;外部,南汉刘隐、吴越钱镠,虎视眈眈。你……准备好了吗?”
王审知迎上兄长的目光,没有回避:“兄长,弟虽不才,然数年历练,深知权柄之重,民生之艰。无论前路如何,弟必竭尽全力,守土安民,将兄长与我一心开创的这番基业,延续下去。”
“守土安民……”王潮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光有心不够,明远。你重格物,善经营,这是你的长处。但乱世之中,人心诡谲,权术制衡,有时比真才实学更致命。我走后,你最需警惕的,并非明刀明枪,而是那些口诵圣贤、心怀鬼胎之人。郑珏……他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旧有的秩序和观念,他们会用‘礼法’、‘正统’这类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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