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诗人转换了方式,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富有引导性,仿佛在唤醒一段沉睡亿万年的记忆,“在你那漫长到几乎遗忘起点、破碎不堪的古老‘记忆’深处,在你最初的那个‘故事’尚未被书写、命运的齿轮还未开始转动之前……你,还依稀记得,你的‘故乡’吗?”
“故乡?”
这个简单而陌生的词汇,如同一声来自遥远时空的钟鸣,让亚伯的整个身体猛地一震,僵硬在原地。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被厚重尘埃与血污覆盖了亿万年的东西,开始剧烈地松动、挣扎。他的记忆之海,绝大部分是由无数破碎的战场、飞溅的鲜血、敌人的哀嚎以及自身死亡的冰冷触感所构成。然而,“故乡”这个词,却像一颗蕴含着奇异生命力的种子,投入了他那一片死寂、遍布裂痕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涟漪。
“每一个被世人所知的‘故事’,在它被正式‘写下’、被赋予固定情节之前,都必然存在一个‘原型’。”诗人继续引导着,他的声音如同一条宁静流淌的溪流,洗涤着时间的尘埃,“它可能源自某个古老失落的‘神话’,一段口耳相传的‘传说’,或者,仅仅是‘作者’脑海中一个朦胧的、转瞬即逝的‘灵感’火花。那个‘原型’所在的地方,那片孕育了你最初意识的精神沃土,就是你最原始、最本真的‘故乡’。一个……还没有被‘战斗’、‘诅咒’、‘杀戮’这些概念所玷污和定义的,纯粹的地方。”
诗人将手中展开的《金刚经》残卷轻轻向前送出,那古朴的竹简之上散发出的“禅定之光”变得更加明亮、柔和,如同母亲的手掌,轻轻地、包容地笼罩住亚伯那充满戾气与创伤的身心。“现在,闭上你的眼睛。尝试着,慢慢地,放空你那时刻紧绷的‘战斗意志’。不要用力去‘想’,不要抗拒,也不要去追寻。只是用你的‘心’,你最本源的感觉,去‘感受’。尝试着,循着这光,越过无数血腥的战场,逆着时间长河,去寻找那个在你‘故事’开始之前的、最初的‘起点’。去寻找那个……还没有成为MVP-076-2,而仅仅只是……‘亚伯’的,你。”
亚伯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沉重。这个要求,对他而言,远比面对一千个、一万个强大的敌人更加困难,更加凶险。“放空战斗意志”?这几乎等同于让他放下赖以生存的盔甲,甚至是否定他存在的基石!然而,诗人那平静如深潭、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智慧”与“确信”的眼神,让他那颗在黑暗中徘徊了太久的心,鬼使神差地、违背了所有战斗本能地,选择了尝试去“相信”。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闭上了那双见证了无数次宇宙生灭、承载了无尽死亡的双眸。他开始尝试,笨拙地、艰难地,去“松开”那自他有意识以来就紧紧攥在手中的、无形的“剑”。他的身体因为这种本质上的“自我背离”而微微颤抖,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无数血腥、狂暴、绝望的战斗画面,如同最顽固的梦魇,在他黑暗的视界中疯狂地翻滚、咆哮,试图将他拉回熟悉的杀戮轨道。
但是,笼罩着他的《金刚经》“禅定之光”,却如同无声而纯净的清泉,持续地、温柔地流淌过他意识中每一个焦灼的角落,洗涤着那些凝固的血污,抚平着那些深刻的创伤。这光芒中蕴含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至高智慧, gently but firmly dissolving the solidity of his traumatic memories.
渐渐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充斥着他脑海的、色彩浓烈而刺目的血腥画面,开始如同退潮般远去,色彩变得暗淡,声音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一个极其古老、遥远而又无比模糊的“景象”,如同深水下的宝藏,缓缓地、艰难地从记忆的最底层浮现出来。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红色荒原。天空是深邃而神秘的暗紫色,星辰巨大而明亮,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空气中没有硝烟与血腥,只有干燥而温暖的风,吹过布满砾石与奇异红色植物的土地,发出苍凉而宁静的呜咽声。在荒原的中央,一堆巨大的篝火在夜色中熊熊燃烧,跳动的火焰驱散了寒意,也照亮了围在火堆周围的人群。
那是一群皮肤呈古铜色、身材高大健硕的“古人”。他们身上用天然的颜料刻画着神秘而充满力量的图腾,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拥有生命。他们正围绕着篝火,踩着简单而有力的步伐,跳着一种充满了对自然崇拜与生命喜悦的原始舞蹈。他们的脸上,没有对战争的恐惧,没有对死亡的焦虑,只有一种属于人类童年时期的、粗犷而纯粹的‘快乐’与‘活力’。
而在那群欢快舞动的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他身材最为高大挺拔,肌肉贲张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力量,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然而,他的手中握着的,并非日后那柄伴随他杀戮无数、象征着死亡与诅咒的黑色大剑,而是一根简陋而坚实的、用来翻垦土地、播种希望的——石头耒耜!他的脸上,没有日后那刻骨铭心的‘厌世’与‘冰冷’,只有一种属于成功的‘狩猎者’与无畏的‘开拓者’的、混合着汗水与阳光的,‘骄傲’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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