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吾之身后事,务必遵从以下安排,此乃吾最后之心愿,望尔等谨遵,不得有违:”
他的笔触变得愈发沉重,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丧事从简。不设灵堂,不通知远亲旧故,不收受任何礼金、花圈、挽联。告知村中乡邻,若念旧情,心中默念即可,万勿前来打扰。”
他想,安静地走,就像一片秋叶悄然飘落,不惊扰任何人。
“二,遗体火化后,骨灰不必安置于公墓,亦不必留于家中。由嘉陵、博文,择一晴朗之日,携吾骨灰,前往北方,撒于吾曾战斗过之大行山脉。无需选定具体位置,随风扬去,使其融入那片吾与战友们曾用鲜血守卫过的山川土地之中。吾之魂灵,愿与万千英烈,共佑山河。”
大行山……那里有他最青春的岁月,最炽热的情感,最坚定的信仰。那里长眠着他太多的兄弟。回去,是他最终的归宿。
“三,吾之所有遗物。存款折上,尚有国家所发之退休金及各项补贴结余,共计叁万柒仟捌佰余元。其中,叁万元,捐予池溪村小学,用于购置图书、改善教学设施。剩余柒仟余元,交由嘉陵,补贴家用,或用于博文日后深造之需。”
他环顾这间老屋,家具陈旧,但一尘不染。几件半旧的衣服,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书架上,是马恩列斯毛的着作,一些历史书籍,还有几本他亲手写的关于山区农业种植和民兵训练的心得笔记。
“屋内家具、衣物,皆寻常之物,若有邻里不嫌弃,可随意取用。吾所藏书籍、笔记,博文若感兴趣,可留作纪念,望你从中能知今日生活来之不易,常怀报国之志、感恩之心。”
他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一块老式的上海牌手表,表蒙子都有些模糊了,他准备留给儿子嘉陵。一支用了很多年的钢笔,留给孙子博文。
“此外,再无他物。”
最后,他写下:
“吾此生,甘愿清贫,非不能富,实不忍也。不忍浪费国家一钱一粮,不忍耗费家庭一分一毫。今国已强盛,家亦安康,吾心足矣。唯一心愿,便是化作尘土,归于我曾誓死守护之地。此愿至简,望尔等体谅。”
“父(祖父)绝笔”
傅水恒
公元二零XX年X月X日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将遗嘱仔细折好,放入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好口,然后在封面写上“傅嘉陵 亲启”字样,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疲惫。他重新坐回那张旧藤椅,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他微微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恬淡而满足的微笑。
几天后,傅水恒安详地走完了他传奇而又平凡的一生。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就像睡着了一样。
傅嘉陵和傅博文看到遗嘱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父亲(祖父)这极其简单、却又重若千钧的遗愿深深震撼。傅嘉陵,这个年过半百的汉子,捧着那张轻飘飘的信纸,却觉得有万钧之重,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想起父亲一生节俭,一件中山装穿了十几年,领口、袖口都磨白了也舍不得扔;吃饭时,一粒米掉在桌上都要捡起来吃掉;国家给的任何补贴、慰问品,他总是推辞,说“给更需要的同志”。他总以为父亲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习惯如此,却从未想过,这份“清贫”背后,是如此深沉的家国情怀和对牺牲战友的深切缅怀。
傅博文,这个在大学里接受现代教育的年轻人,看着祖父那力透纸背的遗嘱,更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他从小听祖父讲那些抗战故事长大,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触摸到祖父那颗滚烫的、从未因岁月而冷却的赤子之心。化作尘土,归于大行山……这是何等纯粹、何等崇高的精神境界!
他们没有违背老人的意愿。一切从简。没有灵堂,没有哀乐,没有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只是在老屋里,设了一个小小的遗像摆放处,供至亲告别。
消息还是在村里传开了。乡亲们自发地来到傅家老屋外,默默地站着,没有人喧哗,没有人进去打扰,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眼神里充满了敬重与不舍。老支书带着几位村干部,红着眼眶,在傅水恒的遗像前深深三鞠躬。
处理完后事的琐碎手续,傅嘉陵和傅博文带着那个装着骨灰的普通木盒,踏上了北上的旅程。他们选择了火车,普通的硬卧车厢,就像傅水恒生前出行可能会选择的方式一样。
列车隆隆,穿过江南水乡,越过江淮平原,窗外的景色由青翠变为苍黄,再由苍黄染上北地的雄浑。傅嘉陵抱着父亲的骨灰盒,一路沉默。傅博文则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山河,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祖父遗嘱上的话语。
几天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大行山深处。这里山峦起伏,沟壑纵横,秋意已浓,层林尽染,一片肃穆壮阔。他们没有找导游,没有惊动当地政府,只是凭着傅水恒生前偶尔提及的一些模糊地名和地形特征,选择了一座看起来寻常却又显得格外雄伟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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