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光阴，像一条沉静而深邃的河流，看似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流向年的尽头。天气持续寒冷，霜冻成了每个清晨的常客，光秃的树枝在灰蓝色的天幕下勾勒出遒劲的线条。校园里，关于元旦和寒假的讨论渐渐多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学期末特有的、混合着紧张期待与淡淡离别气息的氛围。

季晨熙的生活节奏依旧规律而充实。二年级的课程比一年级有了深度，但他似乎适应得很好，每天认真完成作业，课余时间依旧沉浸在他的乐高世界和阅读中。只是，楚颜敏锐地察觉到，儿子身上那种源于思念的沉静，似乎随着年关的临近，变得更加内敛，如同深潭之水，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更为复杂的情感流动。

周六下午，楚颜在书房整理旧物，准备迎接新的一年。她搬出一个有些年头的储物箱，里面装着一些季晨熙更小时候的玩具、衣物，还有几本厚厚的家庭相册。季晨熙被吸引过来，好奇地蹲在箱子边。

楚颜拿起一本相册，封面是柔软的布面，已经有些褪色。她翻开第一页，是几张泛黄的、像素不高的照片——那是她和季诚刚结婚时，在学校操场上拍的，两人都穿着简单的运动服，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高大的梧桐树和破旧的篮球架。

“妈妈，这是你和爸爸吗？”季晨熙睁大了眼睛，小手指着照片上那个眉目飞扬、略显青涩的年轻军人，“爸爸那时候……好年轻啊！头发比现在多！”他像发现了新大陆。

楚颜笑了，心底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是啊，那是很久以前了，爸爸妈妈刚认识没多久。”

她又往后翻。有他们蜜月旅行时在海边的合影，背景是蔚蓝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季诚晒黑了些，搂着她的肩膀，笑容明亮；有他们搬进这个家第一天，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的合影，两人脸上都是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发现怀孕时，季诚小心翼翼摸着她还完全看不出变化的肚子，一脸傻笑的照片……

季晨熙看得极其专注，小脑袋几乎要埋进相册里。他时不时发出惊叹：“哇！这是我们家的老沙发！”“原来阳台以前没有这么多花呀！”“妈妈，你以前是长头发！”

当翻到季晨熙婴儿时期的照片时，他的兴趣达到了顶点。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眯着眼睛酣睡的模样；第一次洗澡时哇哇大哭的窘态；被爸爸用一只大手高高托起，在空中“飞翔”时既害怕又兴奋的表情；还有摇摇晃晃学走路，爸爸张开双臂在身后紧张保护的样子……

“这是我吗？”他指着照片里那个小小的、完全陌生的自己，觉得不可思议，“我小时候这么小？像个小猴子！”

楚颜被他逗笑了，搂着他的肩膀：“每个小宝宝都是这样长大的呀。”

看着看着，季晨熙渐渐安静下来。他的目光在一张张照片上流连，从爸爸妈妈年轻的二人世界，到有了他之后的三口之家。照片里的场景在变，人的模样在变，但那种透过镜头都能感受到的、浓浓的幸福和爱，似乎从未改变。爸爸的笑容，从青涩张扬，到沉稳温暖，始终有着一种让他安心的力量。

他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一张照片上爸爸军装肩章冰凉的反光，又摸了摸另一张照片上爸爸因为大笑而挤出的眼角的细纹。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开来——这些定格的瞬间，像一块块小小的、彩色的砖石，静静地铺成了一条通往过去的、温暖的路。这条路，清晰地告诉他，他是如何被爱包围着来到这个世界，如何在家人的呵护下一点点长大。

“妈妈，”他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轻声问，“时间……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过去的，对吗？像翻相册一样，一页一页，就翻到现在了。”

楚颜心中微微一动，点点头：“是啊，宝贝。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走，留下这些照片，帮我们记住那些重要的时刻。”

季晨熙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捏着相册厚厚的页脚，沉默了很久。窗外，冬日的夕阳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忽然，他抬起头，看向楚颜，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小火苗在跳动：“妈妈，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宝贝？”

“爸爸虽然现在不能和我们一起拍新的照片，”季晨熙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但是，以前拍的所有照片，还有……还有我们一起过的每一天，都没有消失！它们都像……像这些照片一样，被存起来了！存在了……存在了这里！”

他用小拳头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左胸口，那里，“平安方向牌”正贴着他的心跳。“也存放在了爸爸那里！存放在了妈妈的心里！存放在了王奶奶的记忆里！我们的家，我们的爱，从来没有断过！它只是……只是像一条很长很长的河，有时候看得见，有时候流到了地底下，但我们知道，它一直在流，从来没有停过！爸爸在河的那一段，我们在这一端，河水连着我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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