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极寒冰线,没有任何温度地扫过营地。在他视线掠过之处的兵士,无论老兵新兵,无论是倚墙擦拭破刀的,还是捂着伤口的,都感觉像是被剥光了丢进雪地里,一股寒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睑,或者干脆就僵硬地扭开头去。那是比面对狄戎最凶悍的千夫长还要令人心胆俱裂的威压。
最终,那冰冷的视线在老王头这堆稍大些的篝火上停驻了一瞬。
仅仅是一瞬。
老王头那张沟壑纵横、油污遍布的老脸上,所有的肌肉似乎都紧绷了一下,眼神深处刚才燃起的回忆之火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种浑浊的、近乎凝固的恭顺。他下意识地停止了搅动铁锅的动作,那只握着长柄木勺的手微微发紧,骨节在火光下白得刺眼。
赵宸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移开。
随后,一个穿着制式将铠的人影紧跟着从大帐里躬着身子钻了出来,是萧屹。他脸上挂着刻意的平静,但额角有一层薄汗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腰背也比平时更低了几分,快步走到赵宸身侧后方,似乎在低声急促地禀报着什么。
“……粮秣……狄戎动向……”几个极其模糊的字音从萧屹紧抿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被寒风一吹就散了。
赵宸脚下没停。他甚至没有给萧屹一个完整的眼神。脚下沾满污雪的玄黑战靴抬起,落下,踩在冻结的营地上,发出沉闷但清晰的“啪嗒”声,一步一步朝着营门方向走去。
他身后的萧屹明显滞了一下,脸上那强装的镇定瞬间裂开一丝缝隙,显露出焦急,几乎是咬着牙快步跟上:“殿下!您听末将把……”
两人的身影在火堆光芒的边缘移动,玄黑的主帅,深灰的随从,投下的阴影随着火光不安地扭动。
就在赵宸迈步经过老王头身侧不足五步的距离时,那只插在斗篷下的手臂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点物事,带着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几乎无声无息地飞来,如同被风吹落的一片铁叶。
笃!
稳稳钉在老王头眼前那块被他当切菜砧板用的、坑坑洼洼的厚实原木桩上!
力道刚好,入木半分。
距离老王头那只按在木桩上的、满是褶皱和老茧的指节,仅仅三寸!
老王头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震了一下。浑浊的眼球下意识地转向那钉在砧板上的东西。火堆的光芒跳跃着,将那物件映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枚玉佩。半个巴掌大小,玉质粗糙,夹杂着暗沉的灰色杂絮,像是蒙着一层阴霾。边缘断裂的茬口新鲜刺目。断口旁边,一个雕工粗粝却清晰无比的印记,被火光镀上了一层猩红:一只盘踞的螭龙!利爪钩张,怒目圆睁,透着一股子令人压抑的阴戾!在那龙首张扬的下方,一个篆刻的“稷”字,如同用凿子狠狠凿上去的一样!
营地死寂。
只有篝火在噼啪燃烧。周围一圈刚才还围在老王头身边的兵士,此刻全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远处几个一直用眼角余光瞄着这边的伤兵,也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萧屹紧跟在赵宸斜后方一步的位置,明显也看清了那枚被冰锥钉在砧板上的玉佩。他的脚步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变得煞白如雪!一双原本沉稳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急剧收缩,里面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寒意冻结的恐惧!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被迎面灌来的寒风掐灭。
赵宸的脚步没有因这枚玉佩的出现而有丝毫停顿。他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径自走向幽深的营门,那厚重的玄色身影即将没入门洞的黑暗之中。
“老……老王头……那东西……” 火堆旁一个离得最近的年轻辅兵,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用尽力气挤出细如蚊呐的几个字,惊恐地盯着砧板上那枚被钉死、在火光下闪烁妖异光泽的玉佩,眼神像是看见了地狱爬出的毒蛇。
老王头佝偻的背僵硬地停在那里。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钉在粗糙木砧上的玉佩,目光像钉子一样扎在“稷”字上,几乎要把那个字抠出来。干瘪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那口憋住的混浊热气在他喉管里来回滚动,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流,带着岁月的沉淀和难以言喻的惊涛。他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想伸出去触摸那冰冷刺骨的信物,却又被一种更加彻骨的寒意冻僵了所有动作。
火堆的光摇曳着,将这枚从血腥战场带回、又被冰霜封禁的王室玉佩,映衬得妖异诡谲。
就在赵宸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门洞幽暗处的前一刹那——
“殿下!”老王头那口浊气终于猛地从喉咙深处炸开!沙哑!刺耳!像是破旧的风箱被濒死的力气拉响,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凉和……更深沉的敬畏。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营地里,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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