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多的维尔卡斯街头，已然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公共马车沿着铁轨叮当作响；报童挥舞着刚印出来的晨报；小贩推着堆满蔬菜、水果或廉价小玩意的推车，叫卖声此起彼伏；穿着各色服装的行人——匆忙的职员、优雅的淑女、提着菜篮的主妇、穿着工装的工人，步履匆匆，汇成一股熙攘的人流。

约拿来到那栋挂着“文书与古籍修复”招牌的砖石建筑前。

推开门，熟悉的旧书页、墨水和淡淡茶香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前厅依旧保持着那种刻意营造的宁静氛围，几位“读者”埋首于书卷或档案之中，只有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约拿对前台那位伪装成职员的年轻女士点头致意，后者对他回以一个心照不宣的浅笑。

事务所比清晨时分要热闹一些，充满了“工作”的气息。

莉莲正在她的药剂台前，某种淡蓝色的液体正在被蒸馏；老查理埋首于一张摊开在长桌上的地图中，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巴顿的工作室里传来有节奏的敲打声；薇薇安则抱着一本比她脸庞还大的古籍，整个人几乎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凯不在，可能是在后面的训练场里，或者去外围巡查了。

汉斯正巧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约拿，他点了点头：

“这么早过来，是昨天的训练有什么地方需要复盘，还是有别的事情？”

“早上好，队长。”约拿站定回应，随即切入正题，将早晨罗伊斯转达的关于遇见汤玛斯学长、对方持续关心、以及昨天还想慷慨资助的事情，向汉斯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

“……所以，我想如果上午事务所没有紧急外勤任务的话，希望能去一趟海德加大学。一方面需要正式办理休学或退学手续，理清过去的身份；另一方面，我想亲自去见见汤玛斯学长，当面向他表达感谢。我哥哥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这么做。”

汉斯安静地听着，等约拿完全说完，他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

“知恩图报，妥善处理干净过去的社交关系，避免留下不必要的隐患和牵挂，这是成熟负责的表现。你哥哥考虑得很周到。”汉斯先是明确肯定了约拿和罗伊斯的想法，但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约拿，你必须时刻牢记，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潜入者’所行走的世界，与普通人安居乐业的世界，中间隔着一层帷幕。维系这层帷幕，既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告诫的意味：

“听你的描述，这位汤玛斯·埃利奥特先生，确实是一位品学兼优、心地善良的普通历史系学生。也正因为他是个纯粹的、未接触过世界另一面的‘普通人’，我才更不放心你单独去见他。

尤其是你这种情况——曾经是前途光明的优等生，却突然遭遇‘意外’重伤瘫痪，如今又‘奇迹般’迅速康复，并且立刻就要办理退学，这一连串的变故，在任何一个关心你的正常人看来，都充满了疑点，难免会引起过度的担忧。

有我这个看起来像是长辈的角色陪同在场，很多不必要的盘问、挽留和麻烦，都可以被有效地避免或化解。

校方的行政人员，还有你的教授们，面对一个成年人，总会更慎重一些，程序上也会更顺畅。”

约拿立刻明白了汉斯的良苦用心。

队长考虑得极其周全，几乎预见了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

自己的“康复”本身就违背了常理，再加上立刻退学投身一份工作，确实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和一个能镇住场面的成年人来应对各方的质疑和压力。

汉斯明面上是警探的身份，无疑是最佳的人选和挡箭牌。

“我明白了，谢谢队长，给您添麻烦了。”约拿心中感激，语气诚恳。

“去把你的外套换一下，那套正装太正式了，像是去面试或者参加典礼。换一身更日常、看起来像个普通学生的夹克或者便装。我们十分钟后出发。”汉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深蓝色的常服，让它看起来既体面又不至于过于官方。

“记住，在学校里，你就是约拿·亚尔莫，一个身体基本康复、前来处理学籍问题并顺道感谢学长的普通年轻人。我则是陪你来的、负责与校方沟通的、话不多的远房表叔。”

“是，队长。”约拿点头领命，立刻快步回到分配给自己的那个小储物间，将身上那套略显正式和拘谨的深灰色正装外套换下，穿了一件更普通、更舒适的深褐色粗呢夹克。

两人在街角拦下了一辆公共双轮马车。

车厢随着马蹄声轻轻摇晃，穿过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很快便抵达了海德加大学。

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抱着书本、三三两两热烈讨论着课题或时政的年轻学子们，约拿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波澜。

这里曾是他梦想启航、憧憬未来的地方，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当年怀抱书本、匆匆赶往图书馆或教室时的那份热切与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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