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浮小麦一两,甘草三钱,取甘麦大枣汤之意,养心安神,缓急润燥;合欢皮四钱,远志三钱,解郁开窍;栀子三钱,丹皮三钱,清泻肝火。”
“七剂,水煎服。其中龙骨、牡蛎、磁石需先煎半小时,以析出药力。”
这方子配伍精当,既有疏解,又有镇潜,既有化痰,又有养心,考虑周全。胡老扁将方子交给嬷嬷,详细叮嘱了煎服法。
然而,开完药方,胡老扁并未就此结束。他深知,药石只能治标,若心结不解,终是徒劳。他沉吟片刻,看向陈氏,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夫人,郁证之起,多因所求不遂,所愿难成。肝主谋虑,郁怒伤肝。有些事,积压心中,如同磐石,非药力所能化。若能寻一安静可信之人,倾诉一番,或如江河决堤,郁结随之而泻,胜似良药。不知夫人……可愿一试?”
这便是“话疗”,是解开心结的关键一步。胡老扁在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让陈氏打开心扉的契机。
陈氏身体微微一颤,一直平淡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动容。她猛地转过头,第一次真正正视胡老扁,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抗拒,更有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与……一丝久违的酸楚。
苏婉清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母亲。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嬷嬷更是低下了头,不敢作声。
良久,陈氏眼中那翻腾的情绪渐渐平息,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悲凉。她挥了挥手,对嬷嬷和苏婉清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与胡先生说。”
苏婉清眼中闪过惊喜与担忧交织的神色,看了胡老扁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与嬷嬷悄然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胡老扁与陈氏两人,光线愈发昏暗,气氛却更加凝重。
陈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重新转过身,望着那被帘幔遮挡的窗外,仿佛在看一段遥不可及的过去。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胡老扁静静等待着,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等待着鱼儿自愿咬钩。
终于,陈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破碎的沙哑,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先生可知……‘解铃还须系铃人’?”
胡老扁心中一动,沉声道:“愿闻其详。”
“这心结……系了二十年了……”陈氏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苦涩,“那年,耀祖他还只是个团长,在外征战,当时怀着婉清的生母(指已故的二姨太)也即将临盆,我独自在家侍奉病重的婆婆……婆婆病重,需要一味罕见的‘血竭’入药救命,我遍寻不着……后来,后来是一个……一个曾倾慕于我、时任军需官的表兄,设法弄来了……条件是……是让我陪他一夜……”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充满了耻辱与痛苦:“我……我为了救婆婆,答应了……谁知,那夜婆婆就……就去世了……耀祖他回来后,不知从何处听闻了风声,虽未明说,但自此……自此便与我生了嫌隙,再不复从前……婉清的生母后来因生产去世,他更是将所有的宠爱与愧疚都转移到了婉清身上,对我……相敬如‘冰’……这二十年来,我守着这正室的名分,守着这空荡荡的院子,如同守着一座活坟……我恨!恨那表兄乘人之危!恨耀祖他不信我!更恨我自己……当年为何那般懦弱!这心病,这郁结,便是从那夜开始,日积月累,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终于泣不成声,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屈辱、怨恨与自责,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那串佛珠被她死死攥在手中,指节泛白。
胡老扁静静地听着,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原来这深宅荣耀之下,竟藏着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心结,系于丈夫的猜疑,系于自身的屈辱与无奈,系于一场无法言说的交易和随之而来的漫长惩罚。这确非寻常药石所能解。
待陈氏情绪稍平,胡老扁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夫人,往事已矣,沉溺于过去之苦,如同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那系铃之人,或许是那乘人之危的表兄,或许是督军大人当年的猜疑,但最终,能将这铃解下的,唯有夫人自己。”
他顿了顿,继续道:“夫人为救婆母,忍辱负重,其情可悯,其心可鉴。然错不在夫人,而在那心怀叵测之人,在于当时沟通不畅所致之误会。督军大人或许亦有心结,然时过境迁,夫人何不尝试放下?放下对他人的怨恨,也放下对自己的苛责。这并非认错,而是解脱自己。夫人请看窗外,”他指向那被帘幔遮挡的窗户,“若始终紧闭帘幔,便永远只能看到方寸之地,感受不到阳光与清风。何不试着,将帘幔拉开一丝缝隙?”
陈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怔怔出神。
胡老扁又道:“夫人如今身份尊贵,儿女(指嫡出子女)虽非亲生,亦需母亲关爱。婉清小姐对夫人亦是关心备至。这府中,并非全然冰冷。夫人之心,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泉眼,需先疏通淤塞,方能再现清流。药物可助夫人平复气血,安神解郁,但最终扫除心中阴霾,重见天日,还需夫人自身之念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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