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三人,缓缓道:“我意已决。你们在此为我护法。柱子,记录我服药后每一刻的感受与体征变化,不得有误。王队长,若我……若有失控或危象,以银针刺我人中、十宣、涌泉等穴急救,方剂调整方向,我已大致写下,存于那边石匣中。”
说罢,不再给众人劝阻的机会,他端起那碗仍有些烫口的、气味辛烈刺鼻的药汁,送到唇边。
浓稠、苦涩、辛辣、带着矿物腥气的液体滚入喉中,所过之处,如同一道火线烧灼。胡老扁屏息,将一碗药尽数饮下。空碗放下,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石洞中格外清晰。
他立刻盘膝坐下,五心朝天,闭目凝神。外界的惊呼、哭泣、焦急的踱步声,渐渐从他意识中淡去。全部心神,都内敛于自身。
起初,是胃脘处一团烈火轰然腾起!附子、细辛、麻黄等大辛大热之药力,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猛烈爆散开来,顺着经络向四肢百骸冲撞。他能“感觉”到,那股一直沉滞在经络脏腑深处的、阴寒粘腻的“毒气”,被这股热力一激,骤然“惊醒”,开始躁动、逃窜。
热力与毒气在体内交锋。胡老扁浑身剧震,皮肤瞬间变得通红,汗出如浆,却不是舒爽的热汗,而是粘腻冰冷的“药汗”。骨骼深处传来针刺般的酸痛,那是沉毒被拔动的征兆。
紧接着,心悸袭来!心跳如奔马,不受控制,仿佛要撞破胸腔。是附子余毒?还是雄黄、朱砂与体内沉毒产生了不可预知的反应?喉头泛起腥甜。
“先生!”柱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记录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面色赤红,大汗,呼吸急促,脉……脉象疾数紊乱!”
胡老扁强忍不适,以神识引导。他“看”到那股辛热药力太过霸烈,虽能冲开毒郁,却也灼伤阴液,扰动心火。心脉受损,旧伤处亦被牵动,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减……麻黄五分,细辛三分。”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字句,“加……生地一两,玄参八钱,丹参五钱……滋心阴,清营热……黄连加至一钱半,折其上冲之火……”
柱子慌忙记录。
热浪稍缓,但阴寒沉毒被搅动后并未完全散去,反而与部分热邪纠结成新的、更粘稠的湿热浊气,盘踞在中焦脾胃,并试图上蒙清窍。胡老扁开始感到头晕目眩,恶心欲呕,意识出现阵阵模糊。舌根发僵,几乎无法言语。
“浊气……上泛……蒙蔽……”他勉力抬手,指了指石台上另一张纸,上面写着备用的几味芳香化浊药。
红牡丹泪流满面,却看懂了,颤声道:“是……是藿香、佩兰、白豆蔻吗?”
胡老扁极其轻微地颔首。
新的药材被紧急加入正在煎煮的第二罐药中。药气再变,辛热中透出醒脾的芳香。
然而,更大的危机悄然降临。那被反复冲荡、却未能完全导出的沉毒,似乎被激怒了,或者说,找到了药力循环中的一个薄弱点——胡老扁胸口那处曾被子弹贯穿、刚刚愈合的旧伤!那里经络本就不畅,气血运行素来迟滞。
一股冰寒彻骨、带着强烈腐蚀感的毒气,猛然凝聚,如同毒蛇,狠狠噬向旧伤处!
“呃啊——!”胡老扁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猛地弓起,双手死死捂住胸口,指节青白。脸色由赤红瞬间转为骇人的青灰,冷汗不再是热汗,而是冰凉的、黄豆大的汗珠,瞬间湿透重衣。
“老胡!”王雷目眦欲裂,就要上前施针。
“别动!”胡老扁嘶声喝道,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他在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仿佛有无数冰针在伤口内搅动,又似有阴火在灼烧骨髓。但他残存的神识,却像暴风雨中的灯塔,死死锁定着那股毒气的走向与特性。
“原来……如此……”他在极致的痛苦中,反而捕捉到了一丝明悟。此毒阴寒沉滞,却内蕴一股诡异的“郁火”,遇正气则蛰伏耗损,遇辛热则躁动上冲,遇阴柔则粘滞下沉,遇旧伤、虚弱处则如蚁附膻,集中侵蚀!难怪症状矛盾,缠绵难去!
“需……需有一味药,能深入血分,搜剔络邪,引药直达病所,又能解毒散结,且其性……不能太热,亦不能太寒……”他脑海飞速旋转,无数药材特性流过。《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民间验方……曾在沪上接触过的些许西医药理……
突然,一个名字如同闪电划过脑海——蚤休!(即七叶一枝花,重楼)此物苦寒,有小毒,却能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尤善治痈肿疔毒、蛇虫咬伤,能入血分,散结力强。更有民间传说,其能解“山岚瘴气”之毒!
“加……蚤休,五钱,不,七钱……捣烂,同煎……”他几乎是耗尽最后力气吐出这句话。
柱子记下,疯了似的跑去处理新加的蚤休。
胡老扁的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周涌来,要将他吞噬。胸口的剧痛似乎麻木了,身体仿佛在不断下坠。耳边响起王雷和红牡丹带着哭腔的呼喊,柱子慌乱的奔跑声,都显得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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