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的难民营地,在秩序与忙碌中度过最初的混乱期后,逐渐显露出它复杂的内里。
三十七张嘴巴每日消耗的粮食,如同一个无声的窟窿,悄然吞噬着苗寨本就不丰裕的存粮和游击队有限的储备。
尽管王雷组织了狩猎队(由难民青壮和游击队混编)、采集队(主要由妇女和熟悉草药的难民组成),每日都能带回些山货野菜,甚至偶尔有野兔、山鸡,但相对于近五十人(加上游击队和新队员)的日常消耗,仍是杯水车薪。
头领之前“有借有还”的约定,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勒在每一个参与决策者的心头。
更大的隐忧在于人心。难民来自不同的山村,经历各异,骤然聚集在这狭小的溪谷,虽感念收留之恩,但时间稍长,焦虑、思乡、对未来的茫然,以及资源分配可能产生的细微不公,都如同细微的裂纹,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悄然滋生。
几个原属不同村落的难民之间,偶尔会为了一处更干燥的铺位、一勺稍稠的粥水,发生低声的争执。尽管有游击队员和苗寨指派的协管员调解,但那种压抑的躁动感,王雷和胡老扁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胡老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难民营地的卫生防疫和“药盟”的实务推进上。他和龙阿婆定期巡诊,用本地草药为患了轻微腹泻、风寒或皮肤病的难民治疗,效果显着,进一步赢得了信赖。
那个略懂草药的难民周老六,成了胡老扁的得力助手。此人四十多岁,黑瘦精悍,自称祖上曾是游方郎中,对湘西一带的草药和民间奇闻所知颇多。
在协助处理药材、配制“净水防毒粉”和“避秽药包”的过程中,他时常会冒出一些令胡老扁惊讶的见解。
一次,在研磨“百解藤”时,周老六忽然道:“胡先生,这‘百解藤’虽好,但若要解那种深入骨髓、让人萎靡不振的‘阴毒’,恐怕还得加上‘哑泉’底下的活水做引子。那水虽微毒,刺激性大,但就像药引里的酒,能带着药力钻到最深的地方。”
“哑泉活水?”胡老扁心中一动,这正是龙阿婆提过、佐藤笔记本里隐约涉及的“活性矿物水”。“你详细说说。”
周老六见胡老扁感兴趣,便打开了话匣子:“俺老家离‘哑泉’不算太远,老辈人都知道那地方邪性。泉眼在一个黑黢黢的岩洞深处,水看着清亮,但入口辛辣刺痛,喝多了嗓子会哑,所以叫‘哑泉’。
可那水有个奇处,用来浸泡某些治疗陈年风湿、毒疮恶疽的草药,效果特别好。也有胆大的,取少量活水,兑入大量山泉,用来浇灌药材,长出来的药草格外壮实,药性也猛。传说那泉眼底下,连着地火灵脉,水里有‘火气’和‘金石气’。”
地火灵脉!金石气!这描述与“活性矿物水”和“高纯度朱砂矿”的线索隐隐呼应。胡老扁强压心中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那‘血石岭’呢?你可知道?”
周老六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那可是大凶之地!在哑泉还要往西北走,翻过三座险峰。那一片山岩都是暗红色的,寸草不生,鸟兽绝迹。
老辈人说,那是古战场,埋着无数冤魂,山石都被血染红了。也有采药人冒险去过边缘,说能捡到一些红色的、沉甸甸的碎石块,但拿回来的人,不是手上起烂疮,就是莫名病倒。都说那是山神发怒,不让动地下的东西。”
红色碎石、重金属毒害(烂疮、病倒)……这极可能就是原生朱砂矿的露头!胡老扁基本可以确定,日军寻找的核心目标——“高纯度原生朱砂矿”和“活性矿物水”,就在“哑泉”和“血石岭”一带!而山魈族守护的“圣地”,很可能也与此相关。
这个发现让他既兴奋又忧虑。兴奋的是,终于锁定了具体目标,并且这些“天材地宝”很可能蕴藏着破解日军毒剂的天然密钥。
忧虑的是,日军显然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佐藤小队只是前哨,后续必然会有更专业、更强大的力量介入。
而山魈族的态度暧昧不明,他们似乎默许了胡老扁等人知晓部分秘密,但“圣地不容玷污”的底线绝不会动摇。未来的冲突,几乎不可避免。
与此同时,苗寨内部也在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年轻一代,如阿木、岩沙,以及更多与游击队员接触较多的寨中青年,对外面世界的了解不再仅限于老人的告诫和可怕的传闻。
他们从王雷、柱子等人那里听到了更多关于抗战、关于国家、关于不同地方风土人情的叙述,虽然很多概念对他们而言依然模糊,但一种“山外还有更大天地”的意识,如同早春的嫩芽,悄悄萌发。
岩沙甚至私下找胡老扁,表示想学汉文和医术,“想像您一样,既能帮自己寨子的人,也能帮山外受苦的人。”
这种变化,自然引起了寨老们更深的忧虑。传统的权威、古老的规矩,正在受到外来观念和新鲜事物的无形冲击。头领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平衡,但王雷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和胡老扁的信任是有保留的、工具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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