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启航前对学术委员会的承诺,想起了在地球上等待他归来的家人。他肩负的不仅是个人安危,还有傅教授这位国宝级科学家的安全,更有小愽文——这个孩子承载着未来的无限可能。将如此年轻的生命带入可能万劫不复的境地,这种责任几乎让他窒息。
“风险不可控,后果不可逆。”理性的声音在他脑中轰鸣。撤退,是最符合安全规范,也是最“明智”的选择。他们已有的发现——关于黑洞吸积盘物质的奇异行为,关于事件视界外量子涨落的观测——已经足以震动整个物理学界。何必为了那可能存在,也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终极答案”,赌上所有?
然而,另一个声音,属于那个最初选择天体物理学的年轻学子的声音,在心底微弱却执着地响起:我们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亲眼看看吗?不就是为了触碰那些在纸笔和望远镜中永远无法触及的真实吗?模型终归是模型,而真相,就隐藏在那片黑暗之后。放弃这次机会,人类或许要再等上几百年,甚至永远失去揭开谜底的可能。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感。理性的枷锁是如此沉重,而探索的本能却又如此炽热。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傅水恒教授,那个引领他走向星海深处的导师,又看向傅愽文,那个眼神清澈、对宇宙充满无限好奇的孩子。他们的选择,会是什么?
傅愽文的视角:纯净求知欲与对祖父的无条件信任
对于傅愽文而言,世界的构成远比成年人简单,也远比成年人复杂。他没有陈智林那样沉重的责任包袱,也没有经历太多世俗的权衡利弊。在他那颗充满奇思妙想的大脑中,宇宙是一个巨大的、等待拆解的谜题盒,而黑洞,无疑是这个谜题盒上最精美、也最牢固的那把锁。
他听过祖父讲述的无数宇宙传说,读过图书馆里几乎所有关于黑洞的科普读物和前沿论文。他知道“信息悖论”,知道“霍金辐射”,知道“火墙理论”那些激烈的争论。在他的想象中,奇点不是一个恐怖的终点,而是一个……数学的奇境,一个物理法则重新洗牌的地方。那里会不会有更高维度的结构?引力会不会在那里与其他基本力完美统一?掉进黑洞的物体,其信息是真的消失了,还是以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方式被编码储存于事件视界之上?
“被宇宙遗忘”,这个概念对他来说,抽象的恐惧远不如具体的遗憾来得强烈。如果他永远无法知道黑洞里面是什么,那将是他短暂生命中最大的不甘。他想起和祖父一起在自家后院用小型望远镜观察土星环的日子,那时他就发誓,要亲眼看到宇宙中最壮丽的景象。
他抬头看着祖父傅水恒。在他的世界里,祖父是智慧的化身,是探索的象征,是从未出错的引路人。祖父的眼睛里,有星辰,有深邃的思考,但从未有过真正的恐惧。此刻,他从祖父眼中看到的,是一种极度凝重的……期待?一种面对终极挑战时的兴奋与敬畏交织的光芒。
小愽文不太理解陈叔叔口中那些复杂的风险概率,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沉重的氛围。他拉了拉祖父的手,小声问:“爷爷,你害怕吗?”
傅水恒低头,看着孙子纯净无瑕的眼眸,温和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愽文,你记得我们为什么给飞船取名‘星蜉’吗?”
“记得!”傅愽文立刻回答,“‘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是说我们在宇宙中就像蜉蝣一样渺小短暂。”
“是啊,渺小,短暂。”傅水恒抚摸着孙子的头发,“但蜉蝣的一生,也有它追寻光、舞于空的极致快乐与意义。探索未知,是人类文明这短暂‘蜉蝣’所能绽放的最绚烂光芒。恐惧,是自然的,是对危险的正常反应。但真正的勇气,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即使恐惧,依然选择面对它,为了更高的追求。”
傅愽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他抓住了核心:祖父不害怕,或者,即使害怕,他也想要去看看。对于小愽文来说,这就足够了。祖父想去的地方,一定是值得去的地方。他对祖父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与崇拜。那种信任,压过了对“信息抹除”这种抽象概念的恐惧。他小小的心里,开始滋生一种冒险的冲动,一种想要和祖父一起,见证奇迹的渴望。
傅水恒的决意:超越生死的探索者宿命
傅水恒教授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黑暗。那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黑暗,更是认知的黑暗,是人类智慧边界之外的无限未知。对他而言,这片深渊散发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远胜于任何神话中塞壬女妖的歌声。
他的一生,都在追寻这样的边界。从量子引力理论的突破,到超空间航道的初步设想,他一次次将人类的认知向前推进。然而,他深知,所有的理论,在“沉默者”这样的自然造物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数学模型可以无限逼近,但永远无法替代真实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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