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涌入的,不是清晰的图像,而是一片炫目的、无法分辨形状和颜色的光斑。白光、红光、绿光……交织、旋转、爆炸,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被粗暴地涂抹在他的视网膜上。强烈的眩光刺激让他立刻想要闭上眼,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这条缝隙。
适应。必须适应。
他调整着焦点的深度(尽管眼球肌肉酸痛不已),努力在那片混沌的光影中寻找模式。渐渐地,一些较为稳定的色块开始分离出来。正上方,是一片均匀的、略显冰冷的白色光源,大概是维生舱的内置照明灯。侧方,有一点规律闪烁的、模糊的红色光点。还有一片较为暗淡的、可能是仪器屏幕发出的绿色和蓝色光芒。
视觉信号是破碎的、失真的,与他记忆中实验室的清晰景象完全无法对应。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他正在接收光子,他的视神经正在工作,他的视觉皮层正在尝试解读这些混乱的数据。这是一个低级别的、物理层面的同步过程,缓慢而痛苦,但确凿无疑。
与此同时,他尝试着转动眼球(颈部依然像焊死一样无法动弹),试图扩大视野范围。眼球的转动带来了更强烈的眩晕感,视野中的光斑随之拖曳出长长的尾迹。但他坚持着,像一个初学者在操作一套极其笨重且延迟极高的远程观测设备。
在晃动的、模糊的视野边缘,他捕捉到了两个其他的、较为庞大的、轮廓模糊的形体。它们静静地卧在相邻的位置,同样被各种朦胧的光点所环绕。
傅老……博文……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混杂着欣慰、担忧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他们也在那里,经历着同样的挣扎。他们不再是意识中可以直接感知的同伴,而是变成了需要依靠这恢复中的、不可靠的感官去确认的“对象”。这种从“心念相通”到“肉眼观察”的降级,让他心中一阵刺痛。
视觉同步在痛苦中缓慢推进,他决定开启另一个通道:听觉。
他不再被动地接收那些“嘀嗒”声和“嗡嗡”声,而是开始主动地、有意识地去“倾听”和“分辨”。他将意识像探针一样,投向那片声音的海洋。
首先是那最突出的“嘀——”声。他仔细聆听它的频率,试图将其与自身那依旧狂野的心跳节奏进行比较。他发现,监测仪的“嘀”声稳定而间隔均匀,而他自己的心跳则快得多,且有些不规律。这种差异本身,就是一种信息,标示着内部生理与外部监测之间的张力。
然后,他分辨出那低沉的嗡鸣中,似乎夹杂着一种极细微的、高频率的嘶嘶声,可能是某种精密仪器,或者是气体调节阀发出的。
还有……一种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规律的、类似于换气扇的轻响,来自更远的地方。
他甚至屏住(或者说,试图屏住)自己粗重的呼吸,努力去捕捉是否有来自隔壁维生舱的声音——傅老沉稳的呼吸?博文可能发出的、无意识的呓语?但除了他自己胸腔的轰鸣和血液的奔流,他什么也听不到。隔音效果太好了,或者说,他的听觉分辨率还远远不够。
尽管如此,主动的倾听让他与这个声音环境的连接变得更加“主动”。他不再仅仅是噪音的受害者,而是在尝试解读这个声音世界的“语言”。
接下来,是更具挑战性的任务:与身体内部的“设备”同步。
他的大脑,这个刚刚指挥过星际航行的“中央处理器”,现在需要重新熟悉并驾驭这具本地“硬件”。他开始了系统性的内部扫描。
从头部开始。他尝试收缩头皮肌肉,感觉到的是一种紧绷和麻木。他尝试转动眼球,酸胀感依旧。他尝试吞咽,喉结艰难地上下移动,干涩的摩擦感带来些许疼痛,但也确认了吞咽反射的存在。
注意力向下,到颈部。他集中全部意志,发出一个“抬头”的指令。颈部肌肉一阵剧烈的颤抖,传来撕裂般的酸痛,头颅仅仅抬起了一两厘米,便无力地重重落回原处,带来一阵眩晕。失败,但至少确认了神经通路并非完全中断,只是信号强度和肌肉响应极度低下。
胸腔。他不再抗拒那狂野的心跳和费力的呼吸,而是尝试去“观察”它们,甚至极其轻微地尝试去“引导”它们。他刻意地、缓慢地加深了一次吸气,尽管过程艰难,但肺部的扩张感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他注意到,当他专注于呼吸节奏时,那狂躁的心跳似乎也略微缓和了一点点。虽然收效甚微,但这意味着他的高级意识开始重新获得一部分植物神经系统的微弱控制权。
腹部,四肢……他依次进行着这种笨拙的“内部呼叫”。感觉就像是向一个信号极其微弱的、分布在各处的传感器发送查询指令,得到的回应模糊、延迟且充满干扰。但每一个微弱的回应——指尖的一次轻微抽动,脚踝传来的一丝刺麻——都像是在确认:“硬件在线,连接不稳定,正在初始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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