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愽文,”傅水恒指着那些瞬息即逝的微小涟漪,“这些就是那些冰封天体存在的证明。它们的质量虽然不大,但在如此空旷寂静的环境中,它们对时空结构造成的极其微弱的弯曲,就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涟漪。我们虽然看不见石子本身,但能看到它留下的痕迹。”
傅愽文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片网格。当一个稍大一点的天体(可能直径有几十公里)被探测到时,网格上泛起了一个相对明显一点的“凹陷”。孩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全息投影中的涟漪,手指自然穿过了虚幻的光影,但他脸上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明白了!就像……就像蒙着眼睛,用手去摸门前台阶上的灰尘!虽然看不见,但手指尖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这个比喻脱口而出,带着孩子特有的、将抽象转化为具象的奇妙能力。
傅水恒和陈智林相视一笑,心中充满了欣慰。“触摸到家门前的台阶”,这个章节的核心意境,竟被孩子用如此朴素而精准的语言道破了。
随着“巡天者”号继续向内航行,他们“触摸”到的“台阶”变得越来越“密集”——当然,这种密集是相对而言的。传感器捕捉到的奥尔特云天体信号频率略有增加,虽然平均下来可能每隔数百万公里才能遇到一个,但相比于本地泡内部那种近乎绝对的虚无,这里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熙熙攘攘”了。
陈智林沉浸在数据的海洋里,不断分析和报告着:
“又发现一个,成分以干冰为主,轨道高度椭圆……”
“这个有意思,光谱分析显示其表面有被微弱太阳风剥离的痕迹,它可能曾在数百万年前到过距离太阳更近的地方……”
“统计模型显示,我们探测到的天体大小分布,与理论预测的奥尔特云结构非常吻合。这些小天体,就像是太阳系诞生之初留下的、未被行星吞噬的建筑废料,被抛射到了这片遥远的边疆。”
傅水恒补充着更宏大的图景:“它们不仅仅是建筑废料,智林,更是太阳系的时间胶囊。自46亿年前太阳系形成以来,它们就一直在这片寒冷的深空保存着最原始的物质和信息。每一次,当遥远的恒星引力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这片云团,都可能将其中一些小天体推入内太阳系,成为我们看到的彗星。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闯入我们的视野,那其实是来自太阳系最古老边疆的信使。”
这个想法让傅愽文兴奋起来:“所以,我们以前在晚上看到的,有长长亮尾巴的星星,很多都是从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跑出去的?”
“非常可能,愽文。”傅水恒点头,“它们从这片冰冷的储库中被‘踢’出来,开始一场持续数百万年、指向太阳的漫长坠落。而我们,正逆向而行,从银河深处,一步步走向这个储库,走向所有彗星之旅的起点。”
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感,在三人心中油然而生。他们不再仅仅是遥远的观测者,而是成为了这片神秘领域的亲历者。窗外虽然依旧漆黑,星辰的位置变化也微乎其微,但他们知道,飞船正穿行在一个由无数冰封世界构成的、无比广袤的“尘埃”带中。这些“尘埃”,每一个都可能是一个世界,承载着太阳系婴儿时期的记忆。
傅愽文甚至开始对着窗外那片看似虚无的空间说话:“嗨,小冰块们,你们好呀!我们是回家的飞船,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
陈智林被孩子的举动逗笑了,但笑过之后,却也感到一种莫名的触动。在这些沉默的、冰封的远古遗民面前,人类文明的喧嚣显得如此短暂和渺小。然而,正是从这渺小中诞生出的好奇与智慧,让他们得以穿越星际,来到这片连光都要行走一年的荒芜之地,与这些古老的“邻居”无声地打招呼。
傅水恒让飞船稍稍降低了速度,仿佛一位远归的游子,在踏上家门前,特意放慢脚步,感受台阶的质感与岁月的痕迹。他开启了广域尘埃与中性原子探测仪,试图捕捉奥尔特云内部更弥漫的存在——那些比彗核本身更细小、却数量更为庞大的冰屑和尘埃粒子。
仪器果然捕捉到了背景计数的轻微上升。虽然密度依然低得令人发指,但确确实实高于星际介质的本底水平。
“看,这就是奥尔特云的‘尘埃’,”傅水恒指着那缓慢爬升的曲线,“它们来自于天体之间的偶然碰撞、太阳风粒子的剥蚀,甚至是这些冰封天体自身在漫长岁月中的缓慢升华。它们构成了太阳系最外缘的、几乎不可见的‘氛围’。我们此刻,就像行走在一座古老宫殿门前,虽然宫殿的大门还远在视线之外,但我们已经能呼吸到从门缝里渗出的、带着独特气息的空气了。”
“巡天者”号就在这种奇妙的“触摸”与“感知”中,沉稳地航行。没有惊心动魄的规避,没有波澜壮阔的景象,有的只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被一个庞大体系所包裹和接纳的归属感。太阳的引力在这里虽然微弱,却已是主导力量,清晰地指引着归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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