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安静聆听的博文忽然站了起来。他走到自己的音乐合成器旁边,伸出小手,在上面轻轻按了几个键。一阵空灵、略带忧伤,却又带着某种坚定力量的旋律流淌出来,像是一颗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星星发出的光芒。他没有看两位大人,而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参与这场讨论。这旋律,陈智林和傅水恒都听懂了——那是博文在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那个可能存在外星信号的星域时,即兴创作的曲子,里面包含了对未知的敬畏、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陈智林看着博文,眼神柔和了下来,他受到启发般说道:“您看,博文他用音乐和绘画表达的,往往比我们用语言描述的更为精准和深刻。他捕捉到了那种‘不可言说’之境。或许,对于某些过于超前的知识,我们也不应追求‘言无不尽’。我们可以学习博文,不是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提供一种……启迪,一种引导。”
傅水恒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欣慰:“说得很好。我们的书,定位不是一份严谨、冰冷的科学报告,而是一场充满诗意的探险叙事。那么,在叙事中,我们或许可以采取一种‘层叠式’的公开策略。”
他操作着面前的光屏,将文档的结构进行调整。“比如,关于地外信号。我们可以不必直接点明坐标和其高度的非自然确定性。我们可以描述我们在那个星域的‘感受’,描述我们接收到的宇宙背景辐射中那些‘异常和谐’的波动,引用博文的画作和音乐来传达那种神秘与悸动。我们可以留下线索,激发地球上最顶尖的那批天文学家、物理学家的好奇心,让他们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去发现、去验证。这样,发现的过程本身,就是对他们,对整个人类科学界的一次锤炼和提升。智慧,不应是简单的馈赠,而应在求索的路上自身获得成长。”
“至于超光速……”傅水恒沉吟了一下,“我们可以着重描写那次跳跃时,我们亲身经历的‘时空感官的奇异变化’——那种仿佛被拉长又压缩的错觉,观察窗外星辰线条的扭曲,以及飞船内部仪器短暂的失灵与数据紊乱。我们可以将其描述为一次‘无法复制的意外’,一次与未知宇宙力量的危险‘擦肩’。我们分享这种‘体验’的惊心动魄,分享它带来的哲学思考——关于距离、时间与生命的渺小。但我们不提供具体的理论模型和技术参数。让读到它的工程师和物理学家们去心痒难耐,去争论,去从不同的方向进行理论推导和实验验证。当人类的基础科学、工程伦理和全球协作机制发展到足以承载这项技术时,他们自然会找到正确的道路。而我们,只是提前为他们点燃了一盏远方的、充满诱惑的灯塔。”
陈智林的眼睛亮了起来。傅水恒的方案,像是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打开困住他的那把锁。这既非不负责任的完全隐瞒,也非鲁莽的全盘托出,而是一种充满艺术性与责任感的引导。“循序渐进,水到渠成……”他喃喃道,“我明白了。我们播种好奇,而非倾倒知识;我们引发思考,而非提供答案。尤其是利用博文的艺术表达,这太巧妙了。艺术能够绕过理性的直接防御,触及灵魂深处,引发共鸣与思考,同时又不会像具体数据那样容易被滥用。”
讨论变得热烈起来。两人就书中每一个敏感细节的处理方式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如何将硬核的科学发现,包裹在文学性、哲学性的叙述之中?如何用博文的画作——那些充满想象力的色彩与构图,来隐喻某些危险的发现?如何用他的音乐——那些捕捉宇宙脉动的旋律,来传递警告或希望?
博文虽然不发言,但他全程积极参与。当爷爷和陈叔叔讨论到某个星域的神秘脉冲时,他会立刻调出自己当时创作的、对应那种脉冲节奏的音乐片段,让他们感受其中的“情绪”;当陈叔叔描述一种高维空间理论的数学模型可能带来的社会冲击时,博文会展示一幅他用扭曲线条和重叠色块表现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画作,仿佛在说:“看,这就是过度未知带来的晕眩。”
他甚至拿起一块空白的电子画板,开始即兴创作。他画了一片广袤的、孕育着无数光点的星海(银河),然后在星海之上,画了一只巨大的、温柔的眼睛(人类的观察与好奇),但那只眼睛并非毫无保留地凝视一切,它的瞳孔周围,环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保护性的薄纱(智慧与克制)。画完后,他将画板举起,递给爷爷和陈叔叔看。
傅水恒和陈智林看着这幅画,同时陷入了沉思。孩子的直觉,有时比最复杂的逻辑推演更接近本质。
“智慧的抉择,不仅仅在于‘知道什么’,更在于‘分享什么’以及‘如何分享’。”傅水恒感慨道,轻轻揽过孙子的肩膀,“博文提醒了我们,探索的勇气与分享的谨慎,并非对立,而是一体两面。真正的智慧,是让知识成为文明前进的阶梯,而非倾覆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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