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博文,则成为了最重要的“翻译官”。他紧盯着主屏幕角落那变幻的抽象图像,以及技术组提供的、代表李晧意识波动频率的简单波形图,手中的画笔如同拥有了生命。他不再追求画面的“美”,而是追求一种“表达的流畅”。画板上,浓重混乱的色块开始出现,但又被富有动感的线条引导、分割;尖锐的笔触被柔和的过渡所缓冲;无序的斑点,被组织成具有某种内在韵律的图案。他一边画,一边用低沉而平稳的语调描述着:
“看,李晧,这片混乱的蓝色,是不是像你‘听’到的那个低频轰鸣?我把它画成了深海的涡流,但它托起了这些银色的光点,看到了吗?这些光点,可以是我们正在探测的引力子……它们并非只是噪音,它们是构成宇宙相互作用的信使……”
“还有这刺眼的红色,是那些高频谐波对吗?我让它像闪电一样划过,但它照亮了这片结构的轮廓……看,像不像我们之前分析过的、那个微型暗物质团的密度分布图?”
傅博文的画作和话语,像是一道桥梁,将李晧脑海中无法理解的、恐怖的无序,一点点地转化为可以观看、甚至可以理解的“意象”。这不仅仅是艺术治疗,这是一种认知层面的引导和重构。
与此同时,其他团队成员也开始发挥作用。
负责粒子探测的科学家盯着数据流,适时地插话:“李晧,你感知到的那阵强烈的‘刺痛感’,对应我们刚刚捕获的一簇高能中微子脉冲,来源是船首方向一万光年外的一个活跃星系核!那是真实存在的宇宙事件,不是幻觉!”
导航员看着星图,补充道:“你感觉到的‘空间拉扯’,部分来源于我们正穿过暗物质流中一个微小的引力梯度变化区,就像船只在海流中微微偏航,是正常的物理效应!”
计算机专家则快速编写了一个简单的算法,将李晧意识波动中某些重复的、混乱的模式,转换成了一小段简短而空灵的音乐片段,在舰桥内轻柔地播放出来。“听,李晧,这是你脑海里的‘噪音’变成的旋律。它有其自身的节奏。”
陈智林则站在李晧身边,一只手稳稳地按在他的后心,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另一只手在辅助屏幕上调出简化的物理学模型。“李晧,集中精神,跟着我念,也跟着你想:引力……是时空的弯曲……暗物质……是引力的主导……信息……是能量的形态……混乱……是未识别的秩序……”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物理学的基本概念,用人类理性最坚实的基石,去对抗那原始的、非理性的信息混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晧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呼吸虽然仍显急促,但逐渐有了规律。他空洞的眼神开始聚焦,先是茫然地看着傅博文画板上那幅由他的混乱孕育出的、充满动态和张力的画作,然后又看向主屏幕一角代表他自身状态的、逐渐从狂暴趋于规律的抽象图像。耳机里那些可怕的“尖叫”和“轰鸣”,似乎被同事们冷静的专业解读和那段空灵的音乐所覆盖、所解释。
他尝试着,微弱地,跟着陈智林重复:“引力……是时空……的弯曲……”
然后,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傅博文画板上的一处色彩漩涡,声音沙哑但清晰了一些:“那里……那个漩涡……感觉……像是一个……未解析的……引力透镜……焦点……”
这句话一出,整个舰桥的人都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他能开始尝试“定义”和“输出”了,这是意识从被动承受转向主动处理的关键标志。
傅博文立刻回应,用画笔强化了那个漩涡的结构:“很好!晧儿,很好!就是这样,把它指出来,告诉我们它‘像’什么!”
陈智林也加大了按在他后心的力度,传递着支持和稳定:“对,把它想象成我们研究过的某个天体现象,给它一个名字,一个模型!”
在众人持续的、多感官、多维度的引导和支撑下,李晧脑海中的信息风暴,终于逐渐被纳入了理性的河道。他不再是被动承受的受害者,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一样,尽管艰难,却努力地尝试去理解、去分类、去描述他所经历的一切。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李晧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虽然充满了疲惫和后怕。他摘下耳机,声音虚弱但稳定:“我……我没事了。谢谢……谢谢大家。”
陈智林仔细检查了他的瞳孔反应和基本生理指标,确认危机已经过去。他拍了拍李晧的肩膀,语气中带着赞许:“做得很好,李晧。你挺过来了。这不仅是你的第一次危机,也是你作为宇宙漫游者的一次真正‘成年礼’。”
傅博文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举起那幅几乎画满的画板。画面上,混乱与秩序交织,狂暴与宁静并存,仿佛记录了一场意识与宇宙原始信息搏斗并最终达成和解的全过程。“看,这是你的‘危机’,也是你贡献的、独一无二的‘数据’。它比任何仪器记录都更生动地描绘了暗物质流的某种……‘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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