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尔,科学的飞跃不能以整个探险队,甚至可能牵连到后方地球的安全为赌注。”傅博文再次强调,他调出了一组数据模型投射到中央全息屏上。“大家看,我们对信号源的定位精度仍然有限,它来自本星系群一个非常密集、古老的球状星团方向。那里的恒星系统年龄普遍超过一百亿年。这意味着,如果‘他者’确实起源于那里,他们的文明可能已经延续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尺度。一个存在了数十亿年甚至更久的文明……其思维方式、道德观念、技术路径,与我们这个仅仅蹒跚学步了数千年的年轻文明相比,可能存在天壤之别。他们的‘耐心’或者‘好奇心’,对我们而言,或许就是无法理解的冷漠或……危险。”
陈智林微微颔首,示意傅博文继续,同时也将目光投向其他成员,鼓励他们发言。讨论逐渐升温,变得愈发激烈而深入。
语言学与符号学专家,伊莎贝拉·罗西教授提出了她的见解:“从符号学角度看,‘源点-7α’的结构具有高度的自相似性和递归性,这暗示其可能是一种用于描述复杂系统或传递大量结构化信息的‘语言’,而非简单的问候。直接回应一个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句子’,就如同一个婴儿对着一位博学的教授咿呀学语,不仅无法有效沟通,甚至可能因表意错误引发严重的误解。我认为,当前阶段,我们应该倾尽全力去‘倾听’和‘学习’,而不是急于‘开口’。”
导航与宇航工程师,性格沉稳的苏布拉马尼安补充道:“从实际操作层面看,即使我们决定回应,也存在巨大的技术挑战。信号的来源距离我们超过三百万光年,以我们目前掌握的量子通讯中继技术,任何回应信息都需要借助沿途的中继节点进行跳跃式传输,其路径是否稳定,延迟有多大,都是未知数。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回应信号本身,是否会暴露‘巡天号’的精确位置、技术特征甚至地球的坐标?这些都是必须严格评估的安全红线。”
艾拉反驳道:“但是,如果对方的技术真如阿米尔推测的那般先进,他们很可能已经通过这个定向信号大致定位了我们。我们的沉默,在对方看来,会不会被解读为怯懦、敌意,或者……根本不值得交流?在宇宙的黑暗森林里,隐藏自己固然是一种策略,但偶尔点亮篝火,展示存在与合作的意愿,也可能是另一种生存智慧。”
马克·詹宁斯立刻回应:“瓦尔基里博士,你的‘黑暗森林’比喻很形象。但点亮篝火的同时,你也告诉了所有潜在的猎手你在哪里。我们不能将文明的命运,寄托在对一个完全未知‘他者’的道德水平的乐观猜测上。”
李琟试图调和:“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一种折中的方案?不进行内容上的直接回应,而是发送一种极其基础的、宇宙普适的‘握手信号’?比如,重复发送质数序列,或者氢原子光谱的关键频率?这种信号内容中性,技术含量低,既能表达我们接收并识别了信号,展示了基本智能,又不会暴露过多关于我们自身技术和社会结构的信息。”
阿米尔对这个提议表示部分赞同,但补充道:“即使是质数序列,其编码方式、载波频率的选择,也可能无意中透露我们的技术偏好和逻辑思维模式。任何有意义的信号发射,都是一次信息的单向泄露。”
傅博文总结性地发言:“我依然坚持,最符合《公约》精神,也是最负责任的做法,是继续强化对‘源点-7α’信号的监听和分析,同时动用所有探测手段,对信号来源方向进行尽可能详细的天文观测,寻找任何可能与‘他者’活动相关的迹象——例如异常的能量波动、戴森球之类的巨型结构、或者空间航迹等。我们需要更多的数据,更多的‘上下文’,才能对这个‘他者’有一个哪怕是最初步的、模糊的认知。在此之前,保持静默,持续观察,是最优选择。”
陈智林静静地聆听着每一位成员的发言,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观点的利弊。他看到艾拉眼中对未知的好奇与渴望,看到阿米尔对科学突破的热切,看到李琟的理性分析,看到伊莎贝拉的谨慎,看到苏布拉马尼安的务实,看到马克·詹宁斯对安全的执着,也看到傅博文始终如一的、基于深远考量的稳重。
他深知,这个决定的意义远超一次普通的科学考察任务。这关乎人类在宇宙中的定位,关乎一个年轻文明面对古老“他者”时应有的姿态,关乎未来可能延续千年的星际关系格局。冒险回应,可能开启一个崭新的、充满机遇的交流时代,也可能为人类引来无法想象的灾厄;选择沉默,固然规避了短期风险,但也可能错失文明跃迁的契机,甚至被“他者”视为缺乏勇气或智慧的、不值得进一步关注的存在。
时间在激烈的辩论和深沉的思考中缓缓流逝。最终,陈智林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指挥中心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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