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熏炉比雅间的更大些,燃着的沉香是上等的料子,烟气袅袅,散发出宁神的香气。
推开那扇雕着缠枝莲的木窗,晚风迎面吹来,能看见远处西湖的轮廓,朦胧的湖水映着岸边的灯火,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往下看,是临安城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延伸到天际。
里间的卧房更是考究,一张雕花大床摆在正中,挂着鲛绡帐,帐子是淡淡的粉色,风一吹,便轻轻晃荡;
床上铺着锦被绣褥,用手一摸,触手柔滑,是最好的云锦,针脚细密,绣着缠枝牡丹的纹样;
梳妆台摆在窗边,铜镜擦得锃亮,台上放着一盒香粉,还有一支银质的发簪;
角落里摆着一个梨花木的浴桶,桶边放着干净的布巾,桶后还有一个小小的木门,想来是专门用来更换热水的——这般周到,连她一个女子的细微需求都考虑到了。
饶是韩小莹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也被这房间的奢华舒适惊得愣了愣。
这哪里是普通客栈的上房,便是许多官宦人家的内室,也未必有这般讲究。
她站在门口,脚像钉在地上似的,竟有些迈不开步子,眼底满是踌躇。
“韩女侠便在此歇息吧。”
赵志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没踏入里间,只在外间的黄花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茶叶在水里舒展着,“内间归你,我在外间打坐调息便好。”
韩小莹猛地转过身,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疑:“你……你住这里?”
她原以为,他会另开一间房,或是……或是有更不堪的打算——毕竟,他是江湖传言中那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赵志敬抬眼看向她,眼底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光,语气慢悠悠的:“怎么?
韩女侠是希望我另开一间房,给你制造逃跑的机会?
还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尾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在期待别的?”
“你胡说什么!”
韩小莹的脸瞬间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羞怒交加,声音也拔高了些,“谁期待了!
你爱住哪里住哪里!”
她说完,几乎是逃一般冲进了里间,反手就想关门,却发现内外间只有屏风相隔,根本没有门扉。
她只能气鼓鼓地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攥着锦被的一角,心跳得像擂鼓,“咚咚”的声音,在安静的内室里格外清晰。
外间传来赵志敬低低的笑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纵容,随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他在整理什么东西——想来是从伙计那里要了个蒲团。
再之后,便彻底静了下来,只剩下熏炉里沉香燃烧的细微声响。
韩小莹坐在柔软的床沿,锦缎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丝滑细腻,像是裹着一团云。
鼻尖萦绕着沉香宁和的气息,耳边是窗外隐约的市声,还有室内近乎凝滞的寂静。
这一切,都与她熟悉的江湖截然不同——从前的夜晚,要么是在破庙里听着风声,要么是在荒郊野外警惕着野兽,哪有这般安稳舒适?
可这舒适,却让她心慌,像踩在棉花上,脚下没根。
她本该时刻警惕,琢磨着怎么脱身,怎么通知兄长们,怎么告诉洪帮主今日的事,可身体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精神上的冲击也还没散去——今日所见的那些厮杀,赵志敬那难以捉摸的态度,都像石头似的压在心上,让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她悄悄探出头,透过苏绣屏风的缝隙往外看。
只见赵志敬已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不知他何时让伙计准备的,蒲团是淡青色的,与他的青衫很是相配。
他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线条硬朗,却没了白日里的凌厉与讥诮,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沉静,甚至……是她不愿承认的英俊。
他的青衫领口微敞,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气息悠长而均匀,仿佛与这室内的宁静融为了一体,成了这奢华房间里的一部分。
韩小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头,靠在雕花的床柱上,心跳得更快了,心绪也越发纷乱。
这个男人,凶狠的时候,可以眼都不眨地杀人,刀光剑影里,眼底没有半分温度;
霸道的时候,可以理所当然地挟持她,用兄长们的安危威胁她,容不得她半分拒绝。
可此刻,他却守着礼数,待在屏风外,将舒适的内间让给她,甚至细心地准备了全新的被褥,点了宁神的沉香,连她可能要沐浴更衣的需求都考虑到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疑问不受控制地在她心里盘旋,像一团乱麻,越缠越紧。
她想起他提到穆念慈时,眼底那近乎偏执的占有与保护;
想起他曾说自己“怜香惜玉”,语气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想起他今日看似随意,却处处妥帖的安排——这一切,都与江湖传言里那个十恶不赦的“淫贼”、“叛徒”重叠,又割裂,让她辨不清真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