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西,一处名为“听雨轩”的临湖酒楼,位置稍僻,却极是清雅。
楼外几丛修竹掩映,推开雕花木窗,便可见一池碧水,残荷听雨,远眺可见城墙轮廓,与御街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赵志敬携韩小莹来此,是精心挑选,要给她一个能彻底放松、舔舐伤口,也更能感受他心意的环境。
雅间内陈设古朴,燃着清心的檀香。韩小莹自踏入此处,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却是潮水般涌上的疲惫与空茫。
她坐在窗边,望着楼下池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不久前还因激动决绝而染上红晕的脸,此刻只剩下苍白与深深的倦意。眼眸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原本秀丽灵动的脸庞,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黯淡。
与兄长们数十年的情分,今日以那般惨烈的方式一刀两断,说心中毫无波澜、毫无痛楚,那是自欺欺人。她只是用一股气强撑着,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发冷,发酸。
赵志敬将她的黯然尽收眼底,却并不急于用言语安慰。他先是温声唤来伙计,并未看菜单,而是流利地报出几样菜名:“清炖蟹粉狮子头要瘦七肥三,火候要足;龙井虾仁,茶叶要明前龙井,虾要现剥的河虾;西湖醋鱼,选一斤半左右的草鱼,醋要用镇江香醋;再配一盅火腿鲜笋汤,一碟定胜糕。酒……来一壶十年陈的绍兴花雕,温上。”
这些菜,无一不是地道的江南风味,且多是这半月同游时,韩小莹曾多动过几筷或流露出喜爱的。他记得如此清楚,点菜时语气平淡自然,却让低着头的韩小莹心中微微一颤。
伙计退下后,赵志敬并未坐到她对面,而是很自然地移坐到她身侧的凳子上,距离不远不近,既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又不至于唐突。
他提起桌上早已备好的白瓷壶,为她斟了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推到她手边。
“先喝口茶,润润喉。” 赵志敬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今日……委屈你了。”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韩小莹强自压抑的情绪闸门。她鼻尖一酸,眼眶立刻又红了,慌忙端起茶杯,借氤氲的热气掩饰瞬间涌上的泪意。
委屈吗?自然是委屈的。被兄长们那样逼迫、辱骂,被全真教当众审判,被无数人指指点点……可这份委屈,竟是由这个掳掠她的男人道出。
“我……我不委屈。” 韩小莹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倔强地否认,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赵志敬没有拆穿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理解与怜惜。“小莹,”他第一次在私密场合如此亲昵地唤她,声音低沉温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几十年的亲情,不是说割舍就能立刻忘怀的。你今日能站出来,说出那些话,需要多大的勇气,我明白。”
赵志敬没有指责江南七怪,也没有趁机贬低他们来抬高自己,反而先肯定了韩小莹的勇气和她对旧情的难以割舍。这种共情,比任何直接的安慰都更击中韩小莹此刻脆弱的心防。
她咬着唇,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进茶杯里,漾开小小的涟漪。
赵志敬适时地递过一方干净素雅的棉帕,没有亲手为她擦拭,而是放在她手边,给了她自己整理情绪的空间和尊严。
待韩小莹抽泣声稍歇,赵志敬才继续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温和:“但你要知道,你今日之举,并非绝情,而是自保,更是寻回了你自己。他们给你的,是枷锁,是随时可以为了侠义名头将你牺牲的利用;而你要的,不过是一份真实的心意,一份不被轻易抛弃的安稳。这没有错。”
赵志敬将韩小莹的背叛重新定义为自保和寻找自我,瞬间将行为的道德压力消解了大半,并赋予其积极的意义。
韩小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他。他目光清澈而坚定,里面没有丝毫虚假的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和专注。仿佛她所有的痛苦、挣扎、委屈,他都懂,而且他认为她做得对。
这时,菜肴陆续送上。赵志敬不再多言,开始细心地为她布菜。
他将清炖狮子头用公筷分成适口的小块,将最嫩的部分夹到她面前的碟中;龙井虾仁,他细心地将偶尔残留的细小虾壳挑出;西湖醋鱼,他将最肥美无刺的鱼腹肉剔下,蘸好恰到好处的汤汁;连那定胜糕,他也仔细分成小块,方便取用。
赵志敬的动作优雅从容,体贴入微,却丝毫不显卑微或刻意讨好,仿佛照顾她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每递过一样,便会温言介绍一两句这道菜的妙处,或是回忆起之前在哪家尝过类似菜品时她的反应。
“尝尝这狮子头,火候应该够了,看看合不合口味。”
“这虾仁的茶叶香气正好,不夺鲜味。”
“这鱼腹最是细嫩,小心还有些微刺。”
美食当前,色香味俱佳,加上赵志敬周到的服务,韩小莹即便心情低落,也被勾起了些许食欲。她小口品尝着,熟悉而美味的江南味道在舌尖化开,仿佛带来了些许家乡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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