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越兰和留芳打的包袱都鼓了起来。
留芳把浆洗的有些发硬的旧袜子一双一双叠整齐,放进包袱皮里,心里涌动着不舍。
她对琢云这个主子,是万般的依赖和忠诚,偶尔脑子一热,想让琢云把自己也带上。
不是琢云离不了她,是她离不了琢云。
把抹胸也一件件叠进去,又另外放了三套光鲜亮丽的,正经见人的时候穿,还有两双平头布鞋。
衣裳备好了,她往里面塞进去燕夫人送来的三瓶竹筒装的紫云膏,不怕磕碰。
万应膏、火折子、银票,她全都仔细收拾进去,包好放在四方桌上,和人参、鹿茸、鹿血放到一起,仍然觉得少了什么,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又搜罗出一双半旧的布鞋——也干净,只是浆洗的多,皂色显得不鲜亮了。
还是少,她思来想去,又往里面放了两条月事带——琢云还没有来月事,恐怕是从前伤了根本,以防万一,还是带上。
午时初刻琢云回家来拿行李,留芳跟她说:“路上不用爱惜东西,旧的穿脏了就扔掉,没有了就买新的。”
她想多说几句,又怕琢云嫌自己啰嗦,一路捧着人参匣子送到角门,她还是忍不住道:“没了就买,买东西先问价钱。”
“知道。”
等在角门外的快行迎过来,接过行囊,琢云翻身上马,打马就走。
这一日燕屹旬假。
他先去营房打听到是酉时出发,再去常卖铺子里当牛做马,未时末刻,他把铺子里安排妥当,赶回燕家。
翻墙进去时,他犹豫着是酉时过半出发,还是再晚一点。
太晚怕赶不上,太早又怕让琢云撵回来。
他本能的往那三间屋子走,还没到,就见留芳魂不守舍坐在廊下,一手拿着绣绷,一手拿着针线,针插在布上,半晌没动。
小灰猫蹲在一旁扒拉线团,也耷拉着眉眼。
“大爷来了。”她站起来,身上带了点懒劲,一时竟不知道干什么,仿佛琢云把她身上一根主心骨也抽走了。
她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大爷要喝茶吗?我这就去烧水。”
燕屹看着她,觉得她散了神:“不喝。”
留芳点点头,呆站着,手里还拿着绣花针,燕屹往穿堂走出去几步,她忽然回神,问道:“大爷怎么没去冀州?”
燕屹脸色一变:“她去了?”
留芳点头。
“什么时候去的?”
“午时初刻。”
燕屹脸色陡然一黑,骂了一声,留芳摸不着头脑,张着嘴也不知道问什么,眼睁睁看燕屹消失在穿堂处。
他奔到二堂去匆匆脱下身上道袍,穿黑色缺胯衫袍,白色小口裤,拎起包袱走到门口,还没跨过门槛,越兰就追上去:“抱肚!”
他放下包袱张开手:“快点!”
越兰急忙蹲身,给他束好抱肚:“招文袋也没拿,钱在里面!”
燕屹一个箭步回到桌边,挎上招文袋,一个转身,冲出门去,直奔角门,值守的婆子才从门里出来,他已经自行开门,扛着硕大无朋的包袱,直奔马厩。
琢云押送十万金朝廷汇票,昨日牧马监配给她一匹黄花马,养在营房,她的私马应该在。
他晚了近乎两个时辰,只有打马才能追上。
然而马厩里并没有马。
申时钟声敲响。
两个时辰,常行军一个时辰至少能走十里,两个时辰已经走出去二十里。
燕屹一颗心沉下去。
不行,他一定要去冀州!
他打开招文袋,看有一大摞银票,一把散碎银子,一袋铜钱,当即背着沉重的包袱,杀向提举茶马司。
街道上正是人多的时候,他跑的浑身冒热气,从卖花的婆子身前挤过,穿过卖羊白肠、批切羊肉的摊子,挤开钉铰补履的担子,挤出满头大汗,圆包袱挤成扁包袱,他抓紧招文袋狂奔,起初还能气息如常,后面张着嘴,喉咙里一阵一阵的发干。
他狂奔进茶马司,直入马场,弯腰大喘气,两手按在大腿上:“买……买马。”
他抬头,不再精挑细选,随手抓住一名牙纪,一指黄花马:“就这匹。”
那名牙纪还要啰嗦:“好眼光……”
“快!”燕屹打断他,“配着鞍,马上给我!”
他掏出一把银票,拍在桌案上,牙纪立刻招来马倌,让人速速去办,一边抓起银票,细细点数,同时准备在心里开出一个大价钱,狠狠敲他一笔。
燕屹一刻也站不住,来回走动,马场臭不可闻,他已经闻不到气味,不住看向马场,等养马倌牵出马。
来了一匹,不是他的。
他控制不住自己,露出凶恶面目,不断把头上三山冠取下、戴上,忽然走到牙纪跟前,喝道:“快去催!”
牙纪刚数完银票,被他喝的心头一抖,再看他满眼戾气,不停摸腰间佩刀,当即一个转身去催,回来后低声下气,退给他两张银票:“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燕屹额头隐隐作痛,说话速度非常快:“马上是多久?”
“就好。”牙纪躬身,“再送你一根马鞭。”
燕屹伸手揉捏山根,来回踱步,已经听不到牙纪说的什么,马倌出来时,他眼角耷拉,面无表情,定住两只脚,站在牙纪面前。
牙纪战战兢兢,又退给他十两,见马倌出来,松一口气,使劲一拍胸脯,燕屹从马倌手里夺过马鞭,牵住缰绳,把包袱绑在马上,随身只带招文袋,翻身上马,打马就走。
一人一马,走上大街,挤到酸枣门城门处,燕屹看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出城进城,没完没了,心头急出黑血,翻身下马,牵马使劲往城门口挤,黄花马挤的头部微垂,背部一弓,尾巴翘起,喷出马粪,人群登时大乱,破口大骂。
燕屹趁乱挤出城门,翻身上马,打马向北狂奔。
报时的钟鼓声逐渐听不见,官道两侧柳树尽已黄叶,枯叶铺地,长枝条被风挽断,一片荒凉之景。
金乌西沉,霞光如火,千林染赤,不到两刻,暮云合璧,一轮冷月,点缀数颗寒星,犹如冷眼,注视夜行人。
风也如刀锋,刮在人、马身上,马喷出大团热气,踩踏枯枝,“咔嚓”声不断,惊起乌鸦,展开双翅,发出“哇”的一声厉叫,飞往别枝,缩头立在枝头,用两只黑眼睛,死死盯着燕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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