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驶入秦淮河时,天刚蒙蒙亮。晨雾像层薄纱,罩着两岸的画舫和楼阁,远处的台城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飞檐翘角沾着露水,像水墨画里晕开的淡墨。
老周撑着篙,竹篙插入水中的“吱呀”声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徐凤年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徐公子你看,那就是朱雀桥,当年王谢两家的马车常从这儿过,现在啊,都是看桃花的游人了。”
徐凤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朱雀桥的青石板路被晨雾洗得发亮,桥边的桃树已经开花,粉白的花瓣沾着露水,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他忽然想起姜泥小时候念过的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那时她还问“王谢是谁?比徐骁厉害吗”,惹得徐骁哈哈大笑,说“等你成了女帝,他们连提鞋都不配”。
船到码头时,已有内侍在岸边等候,穿着绣着楚纹的锦袍,见了徐凤年便躬身行礼:“徐将军,女帝陛下在含元殿等您,曹先生已在殿外候着了。”
徐凤年谢过老周,又把“踏雪”托付给他照看,才跟着内侍往台城走。穿过朱雀桥,石板路两旁的桃树越来越密,晨雾中望去,像一片粉色的云,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沾了他满肩,带着淡淡的香。
“女帝陛下特意让人在这条路种满了桃树,”内侍见他驻足,轻声道,“说北凉的海棠虽艳,却不如台城的桃花软,徐将军一路辛苦,看些软和的颜色,能松快些。”
徐凤年指尖捏起一片落在肩头的花瓣,花瓣上的露水沁入皮肤,凉得像那年姜泥在听潮亭扔给他的冰块。他忽然笑了——这丫头,还是老样子,心里想什么,偏要绕着弯子说。
含元殿建在台城最高处,朱红的殿柱上缠着金龙浮雕,殿前的广场上铺着青石板,被晨露打湿后,倒映着飞檐的影子。曹长卿果然在殿外等候,依旧穿着那件绿袍,手里握着“太阿”剑,剑尖斜指地面,仿佛要将这广场的青石板都刻出痕迹来。
“你来了。”曹长卿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像剑一样锐利,扫过他满身的桃花瓣,“看来泥儿没白等。”
徐凤年掸去肩上的花瓣:“曹先生倒是清闲,不用陪着女帝处理政务?”
“有些事,得你亲自听她说。”曹长卿侧身让开道路,“进去吧,她从昨夜就没合眼,一直在殿里磨墨。”
踏入含元殿时,一股墨香扑面而来,比外面的桃花香更浓,带着陈年松烟的醇厚。姜泥坐在殿中的书案后,穿着件素白的常服,乌发用根木簪挽着,正低头研墨,手腕悬在砚台上,动作还是当年在听潮亭的模样——慢,却稳,墨锭在砚台里打着圈,磨出的墨汁浓得像化不开的夜。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头,墨锭“当啷”一声掉在砚台里,溅了些墨汁在素白的袖口上。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却越擦越脏,脸颊涨得通红,像被桃花染过似的。
“坐吧。”徐凤年在她对面的锦凳上坐下,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庄严的含元殿,竟比北凉的军帐还让人安心。
姜泥嗔了他一眼,嗔怪里却带着藏不住的喜:“谁让你不声不响就进来了?吓我一跳。”她把砚台往他面前推了推,“给你,刚磨好的墨,试试这‘松烟墨’,比你在北凉用的好。”
书案上摆着张宣纸,上面正是那半首“淮水东边旧时月”,旁边留着空白,显然是等他补全。徐凤年拿起她用过的狼毫,笔杆上还留着她的温度,蘸了墨,在空白处落下笔。
“而今江山归楚地,桃花再为故人开。”
字迹落下时,姜泥的呼吸明显顿了顿,指尖绞着帕子,帕子上还沾着刚才擦墨的痕迹。她望着那行字,忽然轻声道:“这‘故人’,指的是谁?”
徐凤年放下笔,直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比当年亮了,像淬了秦淮河的水,却依旧藏着当年的执拗。“你说呢?”
姜泥别过脸,看向窗外的桃花:“我哪知道。或许是指曹先生,或许是指……老黄?”
徐凤年笑了,从怀里掏出那个檀香木盒,把那支刻着“江山”的狼毫递过去:“老周说,补不上诗,要罚我洗一个月的笔。现在补上了,是不是该免了?”
姜泥接过狼毫,指尖抚过笔杆上的字,忽然红了眼圈:“谁让你现在才来?桃花都快谢了。”
“谢了明年还会开。”徐凤年看着她袖口的墨渍,“就像有些事,晚了,却没错过。”
殿外传来曹长卿的咳嗽声,显然是在提醒他们说正事。姜泥吸了吸鼻子,从书案下拿出份卷宗,推到他面前:“北莽的人最近和离阳的兵部尚书暗通款曲,在淮水流域私运铁器,说是要换离阳的粮食。曹先生截获了他们的密信,你看看。”
徐凤年翻开卷宗,密信是用北莽文字写的,字迹潦草,却能认出“北凉”“突袭”“六月”等字眼。他指尖在“六月”二字上顿住——六月是北凉的雨季,烽燧的排水沟若是没挖通,很容易积水,到时候北莽来犯,防守会难上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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