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太安城三日,马车驶入河北地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席卷了北方,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官道被积雪覆盖,车轮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老黄当年啃鸡腿时的动静。
“这雪下得邪乎!”温华裹着羊皮袄,缩在车厢角落,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比北凉的雪还密,怕不是要封路?”
徐凤年正借着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翻看张巨鹿塞给他的密报——上面记录着北莽近期的布防调整,新单于拓拔菩萨在边境增派了三个万夫长,显然是在试探北凉的反应。他指尖划过“黑风口”三个字,那里是北凉最薄弱的防线,也是当年老黄战死的地方。
“前面好像有座驿站。”温华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赶车的老汉说,这鬼天气,只能在那儿歇脚了。”
徐凤年收起密报,掀开车帘望去。风雪中,一座孤零零的驿站矗立在官道旁,屋檐下的红灯笼被雪压得低垂,像只垂头丧气的眼睛。驿站门口停着几辆马车,看样式像是军伍里的辎重车。
“是北凉的兵。”徐凤年一眼就认出了车辕上的狼头标记,那是北凉边军的徽记。
马车刚停稳,驿站里就冲出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士兵,冻得满脸通红,看见徐凤年的马车,为首的什长愣了愣,随即快步迎上来,拱手行礼:“见过大人!”
这什长约莫二十出头,脸上有道浅浅的刀疤,眼神却很亮,透着股悍勇。徐凤年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们是哪部分的?”徐凤年跳下马车,雪没到脚踝,冰凉的触感顺着靴子往上爬。
“回大人,我们是幽州军第三营的,奉陈将军令,押送粮草去黑风口换防。”什长搓着冻得发紫的手,声音带着寒气,“没想到遇上这场暴雪,粮草车陷在半道了,只能先来驿站避避。”
温华在一旁插嘴:“就你们几个人?押送粮草不带护卫?”
什长脸一红:“本来有一个队的弟兄,半道上遇上北莽的游骑,拼掉了大半……剩下的人护着粮草先走了,我们几个断后,没跟上大部队。”他说着,眼圈有些发红,“王二柱为了护粮车,被蛮子的箭射穿了喉咙……”
徐凤年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进去暖暖身子,我让人去看看粮草车,能拖回来多少是多少。”
“谢大人!”什长激动得直跺脚,对着身后的士兵喊,“快!给大人烧水!把咱们藏的那半只冻羊拿出来!”
驿站里不大,中间生着个火塘,浓烟呛得人眼睛发酸。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几个伤兵靠在上面,脸色苍白,却没人哼一声。看见徐凤年,他们挣扎着想站起来,被徐凤年按住了。
“躺着吧。”徐凤年在火塘边坐下,看着跳跃的火苗,“我叫徐凤年。”
“徐……徐王爷?!”什长手里的水壶“哐当”掉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您是北凉王?”
徐凤年点头。驿站里顿时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停了。过了半晌,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忽然哭了出来:“王爷……我们以为您把我们忘了……”
“怎么会忘。”徐凤年声音有些发紧,“你们是北凉的兵,是我的弟兄。”
老兵哭得更凶了:“去年黑风口阻击战,我们营打光了,就剩下我们几个……别人都说我们是废人,没人管我们……只有陈将军,还肯给我们差事做……”
徐凤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爹说过的“每个兵都是北凉的骨头”,可这些骨头,在胜利的荣光背后,却可能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默默舔舐伤口。
“王二柱……就是那个被射死的,他才十七岁。”什长抹了把眼泪,“临死前还说,等打赢了,要回凉州城娶媳妇……”
火塘里的柴“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起来,落在徐凤年的手背上,微烫的感觉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他忽然明白,自己在太安城争的那些理,在这些士兵面前,显得那么轻飘飘。他们不需要皇帝的恩赐,不需要文官的认可,只需要一句“你们没被忘”。
“粮草车陷在哪了?”徐凤年站起身。
什长指了指窗外:“往前约莫三里地,雪太深, horses拉不动。”
“温华,跟我走。”徐凤年抄起靠在墙角的铁锹,“把粮草车抢回来。”
温华二话不说,抓起锈剑就跟了出去。什长和几个能动的士兵也想跟着,被徐凤年拦住了:“你们留下照顾伤兵,火塘别灭了。”
风雪比刚才更大了,刮在脸上像刀割。徐凤年和温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积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
“这鬼天气,北莽的游骑怕是也不敢出来。”温华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雪,“那些粮草真有那么重要?”
“对他们来说,是命。”徐凤年头也不回,“黑风口的弟兄们等着这批粮过冬。”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见陷在雪地里的粮草车。三辆马车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车辕断了一根,麻袋散落一地,被雪埋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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