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足以碾碎灵魂的、绝对的死寂,沉重地覆盖在戊字秘库的废墟之上。崩塌的巨响余韵似乎还在耳蜗深处嗡鸣,但现实的空间里,只有尘埃落定的沉默。遮天蔽日的烟尘如同浑浊的幕布,缓慢地沉降,将曾经森然有序的秘库,彻底涂抹成一幅末日图景。
巨大的、棱角狰狞的赤褐色岩块犬牙交错,如同巨兽的骸骨,冰冷地堆叠挤压。断裂扭曲的黑色金属梁架如同被折断的脊椎,刺破岩石的缝隙,裸露着锋利的断口。破碎的青铜灯盏、压扁的金属架、连同那些记载着秦庭隐秘的竹简木牍,尽数化为齑粉,与厚厚的尘埃混合,铺满了每一寸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冷铁的腥锈、岩石的土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离魂香混合的甜腻。
在这片埋葬了野心、疯狂与守护的金属与岩石的尸骸中央,唯有玉树坠落的那片角落,如同被神只之手轻轻拂过,保留着一方小小的、不合时宜的“净土”。
一层薄如蝉翼的光茧,顽强地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微弱地流转着。它的主体是深邃的玄黑,仿佛能吸纳一切光源,却又在边缘处,顽强地透出丝丝缕缕的冰蓝与暗金交织的符文。这光芒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明灭的流转,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光茧表面,无数细密繁复的符文如同濒死的萤火虫,艰难地明灭闪烁,每一次光芒的亮起,都伴随着光茧整体的轻微震颤,仿佛维系它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光茧之内,是绝对的寂静。
玉树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冰冷、布满锈蚀金属碎屑和岩石粉末的地面上。她玄色的深衣早已被尘土和凝固的血迹浸染得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如同被丢弃的破败布偶。那张曾令星辰失色的脸庞,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素绢,失去了所有生机。眉心的玄鸟印记,那道曾经燃烧着金红烈焰的古老图腾,此刻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焦痕轮廓。她的眼睫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布满尘埃的脸上投下两弯脆弱的阴影,没有一丝颤动。
唯有一处,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生命讯号。
紧贴着她冰冷心口的位置,那枚玄鸟玉佩。玉佩本身的温润光泽也早已沉寂,但就在玉佩的背面,那镌刻着“玉树”二字的地方。字迹深处,一点微乎其微、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温润灵性,如同沉入深海的珍珠,被光茧中那源自阮桀最后意志的力量,极其艰难地、微弱地维系着。这一点灵性,是她生命最后、也是最顽强的锚点。
而在她身下,几片暗黄色的竹简碎片,如同沉默的墓碑,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尘埃里。其中一片,正是那块失去了法意的《商君书》残片,焦黑的边缘在光茧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尘埃,依旧无声地、缓慢地飘落,如同天地为这场埋葬奏响的终末哀歌。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光茧的力量流逝到了某个临界点,又或许是玉佩深处那点沉睡的灵性感受到了外界绝对的死寂与冰冷。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任何仪器捕捉的波动,从玉树心口那枚玄鸟玉佩深处,极其艰难地荡漾开来。
嗡……
这波动微弱得如同蜻蜓点水,却带着一种源自远古血脉的、难以言喻的悲鸣。它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悸动。几乎在这波动出现的刹那——
光茧内部,那艰难流转的暗金与冰蓝符文,猛地亮了一瞬!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紧接着,光茧本身开始了剧烈的、不稳定的明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从内部疯狂地抽取它所剩无几的能量!
光茧守护的核心,玉树那毫无生气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肌肉的痉挛,而是更深层的东西。她眉心的焦痕印记,那彻底黯淡的玄鸟轮廓,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火星,极其微弱地灼热了一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无边孤寂与焚心剧痛的意识碎片,如同被惊醒的噩梦,瞬间冲破了意识的绝对冰封!
眼前并非崩塌的废墟。
是咸阳宫深处,那座永远燃烧着鲛人油脂长明灯的冰冷大殿。巨大的玄鸟图腾镌刻在墨玉般的地砖上,图腾的线条仿佛是用凝固的血液勾勒。寒意,并非来自地砖,而是从图腾深处弥漫出来,如同跗骨之蛆,钻入她的骨髓,啃噬她的灵魂。她穿着繁复沉重的玄鸟礼服,小小的身体跪在冰冷的图腾中央,无法动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摩擦喉咙的剧痛。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孤独,如同被遗弃在亘古冰原上的鼓点。冰冷的地砖倒映着她苍白模糊的脸,眉心的印记灼烧般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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